翰林院。
当内阁首辅顾玄清的官轿,停在那个被林凡用铁血手段清洗过的地方时,整个京城官场最后的一丝侥幸,也随之破灭。
顾玄清没有惊动任何人,只身一人,步履蹒跚地走进了那座曾经的“清贵之地”。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墨香,却不再是往日那种脂粉般的甜腻,而是多了一股子泥土与钢铁般的朴实气息。
他看到,曾经在廊下吟风弄月的学士们,此刻正围着一张巨大的沙盘争论不休,上面模拟的是黄河下游的一段河道。
他看到,曾经埋首于故纸堆,考证妃子头钗的编修们,此刻却拿着算筹和纸笔,对着一堆来自户部的漕运数据,算得满头大汗。
这里不再是养老的闲散衙门。
这里,变成了一个巨大而精密的机器,每一个齿轮都在为了“经世致用”这四个字,疯狂地运转。
书房内,林凡正在审阅一份关于“新式纺织机”的图纸,那是他根据记忆画出的草图,交由墨家传人公输墨的弟子们完善后的成果。
“首辅大人。”
林凡起身,亲自为顾玄清沏上一杯热茶。
没有过多的寒暄。
顾玄清看着林凡,浑浊的老眼中,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有欣赏,有赞叹,也有一丝后辈胜于蓝的欣慰。
“老夫在内阁,审了一辈子的文章。”
顾玄清声音沙哑,他将那篇名为《论漕运增效疏》的监生文章,轻轻放在桌上。
“却不如国子监一个普通监生,用算筹算出来的二十万两白银,来得实在。”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林凡,老夫以前,小看你了。”
“老夫以为,你是一柄锋利的刀,陛下用你来斩断沉疴。现在才明白,你不是刀。”
顾玄清凝视着林凡的双眼,一字一顿。
“你在做的,是为我大乾,重铸龙骨!”
林凡默然片刻,微微躬身。
“不敢当。晚辈只是想让读书人,多看看脚下的路,多听听百姓的声音。”
“好一个‘看看路’,‘听听声’!”
顾玄清站起身,郑重地对着林凡,深深一揖。
“编纂宝典一事,若有需要,内阁上下,老夫但凡能调动的,你随时可以开口。”
“老夫,只求在闭眼之前,能看到你所说的那个‘煌煌盛世’,一个开端。”
这一拜,代表着旧时代最顽固的清流,向新思潮的引领者,彻底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它宣告着,林凡的改革,已经不仅仅是皇帝的意志。
它,已经成为了这个时代,所有心怀天下者的共同期望!
三日后。
一个足以载入大乾史册的消息,自皇宫发出,通过邸报和官府公告,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
由《大乾文治宝典》总纂官林凡,亲自校订、注释的第一批典籍,正式颁行天下!
这一次,不是什么农学、算术。
而是两部所有读书人,都绕不开的基石——《大乾律例疏义》,以及儒家核心经典之一的《春秋义理》!
消息一出,整个士林为之震动!
无数文人士子,第一时间涌向各大官营书坊。
当崭新的典籍拿到手中时,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同。
新版的典籍,采用了全新的活字印刷术,字体清晰,排版疏朗,价格更是只有旧版的三分之一。
这意味着,知识的获取成本,被大大降低了。
然而,当他们翻开书页,真正的风暴,才在他们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以《大乾律例疏义》为例。
旧版律法中,有一条“良人殴伤奴婢,杖六十;致死者,杖一百,徒三年”。
历代京城张氏的注解是:“主奴有别,尊卑有序,此乃天理。故主上惩戒下人,虽有失当,亦属家事,国法不应苛责。”
正是这条注解,让无数世家豪奴,打死平民后,往往能花钱了事,逍遥法外。
而在林凡的新注版中,张氏的注解被毫不留情地删去。
取而代之的,是林凡那如刀锋般冰冷锐利的文字。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国法之下,人命无分贵贱。凡故意致死者,无论主奴,皆以杀人论处,当偿命!”
“家事?国法之内,再无家事!”
短短两句,石破天惊!
再翻到《春秋义理》。
旧版中,谈及“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时,崔氏的注解洋洋洒洒数千言,核心思想便是强调臣子对君父的绝对服从,百姓对官长的绝对顺从,以此来论证世家大族统治地方的天然合法性。
林凡的新注,同样删繁就简,只加了一句追问。
“君,何以为君?以其庇护万民。臣,何以为臣?以其辅君安民。”
“君不恤民,则失其为君之道。官不爱民,则失其为官之本。”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方为国之根本,君之基石。”
如果说,修改律法,是斩断了世家握在手中的“凶器”。
那么,重解儒经,便是挖掉了他们赖以生存的“道统”!
林凡没有创造新的理论。
他只是将那些被世家为了私利,而刻意曲解、蒙蔽了数百年的圣贤本意,重新擦拭干净,还给了天下人!
他告诉所有读书人,忠君,不是愚忠。
忠君的前提,是君主能“庇护万民”。
他告诉所有为官者,你们的权力,不是来自于显赫的家世,而是来自于“辅君安民”的责任。
这,才是真正的文以载道!
京城,张家府邸。
“噗!”
家主张屹川看着手中的新版《大乾律例疏义》,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在了那崭新的书页上。
他指着上面那句“国法之内,再无家事”,手指剧烈地颤抖,脸色惨白如纸。
“断了……全断了!”
他声音嘶哑,充满了无尽的绝望。
传承了数百年的张氏法学,被誉为律法正统的根基,就这么被林凡用区区两句话,彻底摧毁!
从今往后,他张家的子弟,再也不能拿“尊卑有序”当做草菅人命的借口。
从今往后,天下所有的法官,在判案时,引用的将是林凡的注解,而不是他张家的!
他们被剥夺了定义“法”的权力!
同样的场景,也在崔家、王家等所有旧日豪门上演。
崔家的家主,那位曾经的礼部尚书崔岩,瘫坐在太师椅上,失神地看着新版的《春秋义理》。
他崔家,靠着垄断儒经的解释权,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被誉为“文宗”。
可现在,林凡告诉天下人,你们崔家讲的那一套,都是为了维护自己统治的私货!真正的圣贤之道,是“民为邦本”!
崔家的“文宗”牌坊,塌了!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啊!”
“这是要刨我们的祖坟!这是要断我们的命根啊!”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愤怒的咆哮,绝望的哀嚎,在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府邸中,此起彼伏。
他们不怕林凡杀人,不怕林凡抄家。
他们最怕的,就是这个!
林凡用最无可辩驳的方式,将他们从“圣贤传人”的神坛上,一脚踹了下来,打回了“与民争利”的凡人原型。
他们所有的优越感,所有的统治合法性,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他们想反驳,却发现无从下口。
难道要公开宣称“人命就是有贵贱之分”?
难道要告诉天下人“君主就算残暴,百姓也必须服从”?
谁敢这么说,谁就是自绝于天下!
这一击,太狠了。
狠到让他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夜,深沉如水。
京城几大世家的家主,秘密聚集在了一处隐秘的宅院中。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诸位,都看到了吧。”张屹川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那个林凡,根本不是要和我们争权夺利。”
“他,是要我们的命!”
“文道之路,已经被他彻底堵死。再过十年,这天下的读书人,将只知有林凡,不知有我等世家!”
一个家主颤声道:“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陛下……陛下是铁了心要用他……”
“怎么办?”
张屹川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狠厉,他环视众人,声音压得极低,却如魔鬼的低语。
“文的不行,就来武的!”
“他林凡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死!”
“他以为他毁了我们的道统,我们就完了吗?”
张屹川缓缓站起,眼中燃烧着最后的疯狂。
“他忘了,我们手中,除了笔,还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