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下达的第二天,林凡便动了。
他没有在政事堂多做停留,而是直接去了翰林院。
这一次,他不再是那个需要对掌院学士行礼的翰林修撰。
他身着紫衣金带,腰间悬挂的,除了官印,还有那面沉甸甸,足以让京城任何一个官员胆寒的金牌令箭。
《大乾文治宝典》总纂官。
这个头衔,如今比他的参知政事之位,更具杀伤力。
当林凡的身影出现在翰林院门口时,整个翰林院的空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往日里那些手捧书卷,悠然漫步的老学究们,脚步僵住。
那些聚在廊下,低声谈笑的年轻编修们,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一身刺目的紫色,和那面代表着生杀大权的金色令牌上。
那不是一个文官来了。
那是一个手持屠刀的钦差,踏入了一座看似清雅,实则腐朽的书楼。
林凡没有理会那些复杂的目光,径直走向翰林院的正堂。
周子谦跟在身后,怀中抱着一叠厚厚的卷宗,那是陈敬之托付给林凡的,关于翰林院内部盘根错节的人事与积弊。
“传我总纂官令。”
林凡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落。
“一刻钟内,翰林院所有在职官员、学士、编修、待诏,无论品级,无论资历,全部到讲经堂集合。”
“迟到者,记大过一次,罚俸三月。”
“无故不到者……”
他的声音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
“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话音落下,人群中一片死寂,随即是压抑不住的骚动。
太霸道了!
这简直是将翰林院的规矩,将文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体面,踩在脚下狠狠践踏!
一名须发花白,在翰林院德高望重的老学士,仗着自己的资历,皱眉上前一步,拱手道:“林大人,翰林院自有法度,如此行事,是否太过……”
“法度?”
林凡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老学士后面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陛下圣旨在此,我,便是翰林院现在唯一的法度。”
他轻轻拍了拍腰间的金牌令箭,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你有意见?”
老学士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有什么意见?
对金牌令箭有意见,就是对圣旨有意见,就是对皇帝有意见!
这个罪名,他担不起!
“学生……不敢。”老学士屈辱地低下了头。
这一幕,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抽在所有心怀不满的旧派文人脸上。
一刻钟后,讲经堂。
黑压压地站满了近百名翰林院的文官。
林凡站在讲台之上,身后没有挂什么圣人画像,只挂了一副巨大的,刚刚绘制完成的大乾疆域图。
他的目光从台下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
有的人,眼中是压抑的愤怒。
有的人,是惶恐不安。
当然,也有如周明志等一批年轻官员,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期待的光芒。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对我,对这部《大乾文治宝典》,对陛下为何要编纂这样一部‘不合体统’的大典,心中都有怨言,有疑惑。”
林凡的开场白,直接得像一把刀子。
“我今天,不是来给你们解惑的。”
“我是来立规矩的。”
他伸出第一根手指。
“第一条铁律:破壁。即日起,翰林院废除所有固有的司、房、科,所有人打散,根据宝典编纂所需,重组为农、工、商、算、军、法等三十二个编纂小组。一人可身兼数职,以能者为先,不问出身,不问资历。”
轰!
此言一出,台下炸开了锅!
这是要将翰林院的组织架构,彻底推倒重来!
翰林院的权力,很大程度就体现在这些司、房、科的编制上,打散了编制,就等于打碎了所有人的饭碗和权力根基!
“第二条铁律:实证。所有编纂内容,必须有据可查,有数可依。咏史可以,但必须附上所引史料出处。论政可以,但必须拿出具体数据佐证。一切华而不实,空洞无物的文章,一律打回重写。三次不过者,自行退出编纂团队。”
这第二条,更是直接指向了翰林院浮华文风的命门!
“第三条铁律:考核。每日有进度,三日一小考,十日一大考。考核内容,便是你们编纂成果的实用价值。价值高者,赏!入宝典,署其名,上报天听!毫无价值,只知堆砌辞藻者,罚!从编纂团队中剔除,去做些抄抄写写的杂活!”
三条铁律,一条比一条狠,一条比一条不近人情。
这哪里是在编书?
这分明是在练兵!是用最残酷的军法,在整治这群养尊处优的文人!
“林凡!你这是在羞辱斯文!”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一名姓郑的老学究,是前文坛泰斗郑玄经的族弟,向来以正统自居,此刻气得浑身发抖。
“我翰林院乃清贵之地,我等皆是天子门生,岂能与那些工匠、农夫、商贾为伍,去算什么田亩,算什么器具?这是对文道的亵渎!”
“没错!我等读圣贤书,是为治国平天下,不是来当账房先生的!”
立刻有人附和,群情激愤。
林凡静静地看着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直到他们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他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他拿起讲台上的一本卷宗,念道:“郑学士,去年一年,你在翰林院,共作诗三十四首,词二十一首,文章八篇。其中咏月七次,叹花五次,怀古伤春十九次,无一字涉及民生国计。”
郑学士脸色一白。
林凡又拿起另一本:“王编修,你去年负责考订前朝史料,耗时半年,写出一篇万字长文,考证出前朝一位妃子的头钗,究竟是‘凤穿牡丹’还是‘蝶恋海棠’,引得一众同僚交口称赞,说你考据严谨,有大学问。”
那名王编修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这确实是他的得意之作。
林凡忽然笑了,只是那笑容冰冷刺骨。
“在你们考证头钗,感叹风月的时候,去年,黄河决口,三百里泽国,流民百万。北境大旱,颗粒无收,易子而食。”
“你们的笔,那么贵,那么雅,却写不出一个能让流民吃饱的馒头,也掘不出一口能让灾民活命的水井。”
“你们的学问,那么高,那么深,却连一个水车都造不出来,连一亩地该下多少种都算不清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惊雷炸响。
“这样的斯文,这样的文道,除了粉饰太平,自我陶醉,于国何用?于民何益?!”
“陛下要编纂的,是一部能让大乾兴盛百年的宝典,而不是一本记录你们无病呻吟的废纸集!”
“我再问一遍。”
林凡的目光,如鹰隼般死死盯住那个姓郑的老学究。
“谁,还有意见?”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得面无人色,冷汗直流。
那姓郑的老学究,张着嘴,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噗”的一声,竟是急火攻心,一口血喷了出来,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无人敢扶。
林凡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将目光投向了台下那些惊恐、迷茫,却又隐隐带着一丝兴奋的年轻面孔。
“我给你们一天时间,想清楚自己的位置。”
“愿意留下,遵我规矩的,明日卯时,到此集合,重新分配小组。”
“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离开,我绝不阻拦。翰林院的闲职,还养得起你们。”
说完,他转身走下讲台,径直离去。
留下的,是一个天翻地覆,秩序崩塌的翰林院。
当晚,翰林院的灯火,亮了整整一夜。
有人连夜写好辞呈,第二天便称病在家。
有人愤然离去,发誓与林凡这等“文贼”不共戴天。
但更多的人,尤其是那些出身寒门,有真才实学却苦无出路的年轻人,在彻夜的挣扎与思考后,眼中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火焰。
第二天卯时。
当林凡再次来到讲经堂时,堂中站着的人,少了近三成。
剩下的七十多人,神情各异,但都选择了留下。
林凡看着他们,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知道,从今天起,一个全新的,只属于他的翰林院,诞生了。
而这场改革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消息很快传出,整个京城官场为之震动。
所有人都没想到,林凡的第一刀,竟如此之快,如此之狠,直接将传承百年的翰林院,搅了个天翻地覆!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六部九卿们,第一次感觉到了一股寒意。
他们忽然意识到,那个被陛下亲手扶上高位的年轻人,他手中的那柄剑,不仅能斩世家,更能斩掉整个官场因循守旧的沉疴。
翰林院,只是第一个。
下一个,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