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司的衙署里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静。炭火盆里的银骨炭燃得正旺,却驱不散案牍间堆积的寒意——这几天,胤禩命人彻查京城大小当铺,隆昌当铺的年姓客商线索,终于在今日撕开了一道终于在今日撕开了一道口子。
主事周平捧着一叠厚厚的账册,脚步匆匆踏入正厅。他面色凝重,眼底却藏着难掩的兴奋,将账册重重放在胤禩面前的案上:“王爷,查到了!隆昌当铺背后,根本不是什么散客商贾,而是一个名为‘晋昌号’的庞大商队网络!”
胤禩正与邬思道对坐议事,闻言抬眼:“细说。”
“是。”周平躬身回话,手指在账册上快速翻动,“这晋昌号的商路贯通北京、肃州、西宁三地,专做西北军需生意。属下核查过兵部存档,他们持有特批的‘军需采办’文书,名义上是为西北大军输送茶叶、药材、皮革这类非核心物资,可账面上的往来流水,远比寻常军需商队要庞大得多。”
邬思道坐在轮椅上,指尖轻轻敲击扶手:“兵部特批?是谁的手谕?”
“是前兵部尚书巴珲岱的签字,文书日期是康熙五十六年,正是西北战事吃紧、急需筹措军需之时。”周平补充道,“属下还查到,这晋昌号的东家虽是山西商人,但其各地分号的管事,多有八旗子弟暗中参股,关系网错综复杂。”
胤禩拿起账册,指尖拂过密密麻麻的账目记录,目光锐利如鹰:“一个靠军需发家的商队,为何要让年姓客商典当那样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
“属下正要说这个。”周平俯身,指着其中一页账目,“为了查清晋昌号与年富的关联,属下核对了他们近三年的往来账,结果在去年腊月的账目里,发现了一桩异常——正是军报泄密的前一个月。”
这话让胤禩和邬思道同时来了精神。
“去年腊月廿三,晋昌号从京城起运了一批货物,账册上只模糊记着‘特供药材’,可标注的价值却高得惊人,足足抵得上寻常三个月的军需采办总额。”周平的声音压得极低,“更奇怪的是,这批货没走官道驿路,而是由一小队精干护卫押送,绕了远路穿过蒙古草原,直抵西宁。属下查遍了晋昌号的常规商路,这条路线既绕且险,沿途多是戈壁草原,根本不符合商队逐利的习性。”
邬思道闻言,眉头骤然拧紧。他转动着指尖的佛珠,沉吟道:“蒙古草原的商路,历来是晋商‘走西口’的要道,多通往归化城、库伦等地,绕去西宁本就反常。”他抬眼看向胤禩,目光凝重,“王爷,这里面疑点重重。若是普通走私货物,何须动用精干护卫,冒绕道草原的风险?若是军需物资,为何不走官道驿站,又为何不入西北大营的库簿?”
胤禩的手指停在“特供药材”四个字上,指尖微微用力。他想起西北大营的规制,但凡军需物资,无论核心与否,都需登记入库,由军需官签字确认,绝无如此模糊不清的记录。“你的意思是,这批货根本不是给明面军营准备的?”
“正是。”邬思道点头,语气斩钉截铁,“西宁是西北大军的重镇,也是与准噶尔部互市的关键之地。晋昌号拿着兵部文书,打着军需的幌子,却将高价值货物绕路送过去,避开所有官方核查,这‘特供药材’背后,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说不定,就与那封泄密的军报有关。”
胤禩沉默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寒芒。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天色。晋昌号的商路贯通京西,又有兵部文书加持,背后还有八旗子弟参股,这盘棋比他想象的还要大。那批绕路运送的“特供药材”,究竟是什么?是真的药材,还是藏在药材之下的密信、军械,或是其他足以影响战事的东西?
“张丰。”胤禩转过身,声音低沉而有力,“即刻挑选可靠人手,秘密前往西宁核查。重点查去年腊月廿八前后,晋昌号那批货物的最终接收人是谁,是军营哪位将领,还是另有他人。”
“属下明白!”张丰躬身领命。
“慢着。”胤禩抬手制止他,“切记,此事绝不能打草惊蛇。晋昌号关系网复杂,背后牵扯甚广,一旦惊动了对方,恐怕会断了所有线索。让我们的人乔装成商贩,顺着‘走西口’的商路去,暗中打探,切勿与晋昌号的人正面接触。”
“是!属下一定谨慎行事!”张丰重重颔首,捧着账册退了出去。
正厅里只剩下胤禩和邬思道二人,炭火盆里的火星噼啪作响,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
“先生觉得,这批货最可能是谁在接收?”胤禩沉声问道。
邬思道缓缓道:“西宁是十四爷的大本营,他手握西北军政大权,晋昌号的军需采办,没理由绕开他。可若是他的人接收,为何要如此隐秘?”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要么,是他在暗中做着与战事无关的勾当,比如借着军需之名与准噶尔部私通贸易;要么,就是有人借着他的旗号,在西北培植自己的势力,而那封泄密的军报,或许就是为此铺路。”
胤禩的心头一沉。无论哪种可能,都意味着泄密案的背后,牵扯着西北的兵权与朝堂的根基。他想起父皇批在奏折上的“知道了”三个字,忽然明白,父皇或许早就洞悉了这背后的暗流,只是在等着他一步步揭开真相。
“看来,这晋昌号,就是解开泄密案的关键了。”胤禩喃喃道,眼底闪过一丝坚定,“只要查到这批货物的接收人,就能顺藤摸瓜,揪出真正的泄密者。”
邬思道点点头,目光望向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王爷,前路凶险。晋昌号敢如此行事,背后必有靠山。我们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可能踩在刀尖上。”
胤禩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攥住了拳头。他知道,这场调查,早已不是单纯的查案,而是一场关乎储位、关乎江山的博弈。他必须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不仅要查清真相,还要在父皇面前,展现出足够的沉稳与智谋。
炭火盆里的火渐渐弱了下去,靖安司的衙署里,只剩下两人沉默的身影。而那条通往蒙古草原、直抵西宁的商路,此刻正像一条隐藏在黑暗中的毒蛇,等待着被人揭开它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