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九幽站在窗边,月光将他新生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
远处大梦国都的灯火与喧嚣隔着街道传来,衬得这间客栈房间格外寂静。
“你知道四国的国王都是怎么选的吗?”
他忽然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穆琯玉放下手中擦拭的银针,抬眸看向他。
自盐井镇那夜后,这是阴九幽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往。
他没有等她回答,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下去,仿佛在谈论别人的事。
“南昭的蛊术,东境的幻术,西境的罗云防护,北渊的野兽之力。只有继承了这些‘天赋’的人,才有资格竞争王位~”
他顿了顿。
“不是选出来的,是‘筛选’出来的。”
穆琯玉想起浅浅给予的关于他的信息,瞬间串联起线索。
“所以你获得能力后,就被接回了南昭?”
“是的哦~”
阴九幽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窗棂。
“能力一般会出生就携带,或者在特定时候觉醒。”
“我属于后者。”
他转过脸,左眼在黑暗中泛着幽微的光。
那里如今只是普通的眼眸,却总让人错觉仍有异物在其中蠕动。
“大梦国这一代获得幻术天赋的是二皇子凌云。”
“不过看样子……他对王位似乎没什么兴趣。”
穆琯玉想起资料里那个红发金瞳、满身野性的少年。
“毕竟他是出了名的留恋女色。”
“不只是女色呀~”
阴九幽纠正道,声音里带着一种黏腻的兴致,仿佛在讨论一件有趣的玩具。
“他是在找‘活着’的滋味呢……美酒、刀口、美人的体温,甚至濒死时喉头发紧的感觉~”
他指尖轻轻叩着窗棂,像在打拍子。
“王位?那东西多无聊呀,就像一副镶金嵌玉的枷锁~”
他顿了顿,目光飘向窗外那片灯火通明的宫殿方向。
“所以他那位……嗯,走路都要量着步子的大哥,现在怕是要愁得睡不着觉喽~毕竟唯一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的人,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呢。”
穆琯玉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的异样。
“你在意这个?”
阴九幽沉默了很久。
久到穆琯玉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轻轻咂了一下嘴,像尝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就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有人把手指抠烂了都想抓住的东西,有人天生就捧在手里,却嫌它硌手,随手就扔了~”
他的手指在袖中蜷缩了一下,那里曾经爬满蛊纹,如今光滑如初。
“就像你给我的这具身体……有人求了一辈子都求不来的‘干净’,你就这么随手……‘丢’给我了呀?”
这句话里没有感激,也没有怨恨,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略带困惑的调侃。
窗外传来庆典的乐声,大梦国都在为王妃怀孕而欢庆。
一个代表着大梦国和大周和平的生命。
穆琯玉好奇问道。
“可是如果怀有天赋的人死了,能力会转移吗?或者会有第二个天赋者出现?”
阴九幽笑了。
“不会,在天赋者死后要过三十年才会再出现,所以四国都会保护天赋者。”
窗外的乐声更盛,焰火在阴九幽眼中映出转瞬即逝的光彩,随即熄灭于深潭。
“除非蠢呀~”
他拖长了调子,声音甜得像化不开的蜜糖。
“蠢到去碰那些不该碰的……‘意外’。”
穆琯玉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
“意外?”
“嗯哼~意外哦。”
“比如……我呀。”
他抬眼,目光穿透喧嚣,落在虚无的某处。
“南昭上一代那个‘宝贝’……是我王叔。可惜呀,心太大,玩蛊王玩脱了,把自己融得连骨头都没剩下~”
“按规矩,南昭得乖乖等上三十年,才能等到下一个‘天选之子’呢。”
他顿了顿,看向穆琯玉,嘴角翘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可我六岁那年……也就是他死了才二十年的时候,在大周宫里被打得只剩一口气,烧得迷迷糊糊的……”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这里头,好像有什么东西……‘破’了。然后呀,伤口里就爬出了第一只小宝贝~”
穆琯玉瞬间了然。
“你提前觉醒,打破了‘三十年间隔’的规律。”
“对呀~”
阴九幽愉快地笑了,仿佛在说一件值得骄傲的趣事。
“一个不该出现的时候,不该出现的地方,冒出来的……‘不该存在的人’。”
“一个在敌国当质子的、血统不干不净的小可怜,突然就成了南昭蛊术唯一的指望~你说,宫里那些等了半辈子的‘正经’王子们,该怎么想呢?”
他无需描述,穆琯玉也能想象那巨大的讽刺与随之而来的滔天恶意。
“所以接你回去,并非荣耀,而是……”
“而是不得不咽下去的刺哦~”
阴九幽接道,指尖在桌面上画着无形的圈。
“一个活生生的、赖不掉的‘天赋者’,可他们宁愿没有。我往那儿一站,就像在提醒他们……看呀,你们守了半辈子的规矩,像个笑话~”
“保护?当然要保护啦,毕竟我是‘国宝’嘛~”
他歪着头,笑容灿烂。
“只不过这保护里头,有多少是盯着我的眼睛,有多少是想把我拆开看看的刀子……那就不好说啦~”
他轻轻笑出声,那笑声里有一种置身事外的、近乎愉悦的冰冷。
“你看,规则保护的是‘听话’的天赋者。而我呀,是个‘意外’。意外嘛,就意味着……可以稍微不守规矩。”
“所以,我做什么都可以哦~”
“杀多少人,都没关系。因为……我是个需要被‘特别包容’的意外呀。”
窗外,庆典的欢呼是对一个“正确”生命降临的祝福。
而屋内,阴九幽用甜腻的语调,揭开了自己作为“错误”天赋者的、被包裹在血腥宽容中的扭曲成长史。
穆琯玉静静地望着阴九幽。
他站在窗边,身形融在光与暗的交界处。
那些冷嘲热讽的话语,那些故作平静的陈述,像一层薄冰,覆盖着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这份“意外天赋”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