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央是在一种近乎奢侈的、浑身骨头都像被拆开重组过的酸软感中，艰难地恢复意识的。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大部分光线，只有几缕顽强的日头从缝隙里钻进来，在暗沉的地板上投下几道亮金色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他眨了眨眼，花了数秒才适应了室内的昏暗，随即意识到——这光线的高度和角度，绝非平日起床的时辰！他猛地想坐起身，却因腰间传来的清晰酸胀感和某处难以言说的微妙不适而倒抽一口冷气，又跌回了柔软的枕头里。
“嘶……”他吸着气，脑子里一片混沌。自己竟然……睡到了日上三竿？这对于习惯了规律作息、总是被实验室数据和图纸唤醒的他来说，简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就在他试图理清这过于放纵的上午时，一阵极其轻微、却规律清晰的金属摩擦声传入了耳中。他循声望去，瞳孔因适应了昏暗而逐渐看清了床边的景象——
霍聿枭，那个此刻本应出现在指挥部、校场或某个军事会议上的奉垣督军，竟然搬了张椅子，就坐在他的床边。他依旧穿着昨夜那件深色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结实的胸膛。而他手中正在摆弄的，赫然是他那支从不离身的、配发给高级军官的勃朗宁手枪！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正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熟练速度，将那支手枪的零件一一拆卸下来，放在铺在膝上的一块软布上。弹簧、撞针、套筒……每一个部件都被他仔细地擦拭、检查，然后再精准地组装回去。那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刻入骨髓的韵律感，与他此刻看似闲适的姿态形成一种奇异的反差。
他竟然在……拆枪玩？在这个本该日理万机的上午，守在一个酣睡未醒的人的床边，拆枪玩？
沈未央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忘了身上的不适，只觉得荒谬又……心跳有些失序。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霍聿枭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偏过头来。逆着光，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但那双眼睛，却在昏暗中亮得惊人，带着一丝戏谑，一丝餍足，还有更多沈未央无法立刻解读的深沉情绪。
“醒了？”霍聿枭开口，声音带着低哑，却又比昨夜多了几分清明。他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放缓了速度，将那擦拭得锃亮的枪管对着光线看了看，语气里带着明显调侃的笑意，“看来沈顾问不仅是搞科研废寝忘食，这体力……也得好好锻炼锻炼了，夫人。”
“夫人”这两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带着某种不言自明的亲昵和占有欲，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沈未央的心尖上，让他瞬间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你……”沈未央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声音也带着刚醒的沙哑。他想说“谁是你夫人”，想说“还不都是因为你”，但话到嘴边，看着霍聿枭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点得意洋洋的模样，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徒劳，反而更显暧昧。他索性抿紧了唇，拉起被子，试图把自己发烫的脸埋进去。
这鸵鸟般的行径引得霍聿枭低低地笑了起来。他放下已经组装完毕的手枪，发出“咔哒”一声轻响，站起身，走到床边坐下。床垫因他的重量微微下沉。
他伸手，连人带被子一起揽住，隔着薄薄的睡衣，也能感受到掌心下肌肤的温热和微微的僵硬。“怎么？沈顾问也有羞于见人的一天？”他凑近沈未央的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那红得滴血的耳垂，“昨晚……可是你主动抱我的。”
“霍聿枭！”沈未央猛地掀开被子，瞪向他，脸上红晕未退，眼里却燃起了羞恼的火苗，“你……你闭嘴！”
看着他这副难得气急败坏、鲜活灵动的模样，霍聿枭眼底的笑意更深，却也染上了几分真实的温柔。他不再逗他，只是伸手，用指腹轻轻蹭了蹭沈未央眼角因羞恼和缺乏睡眠而泛起的一点湿意。
“好了，不闹你了。”他声音放缓，“饿不饿？我让人把饭菜一直温着。”他顿了顿，补充道，“已经中午了。”
“中午？！”沈未央虽然有所预料，但亲耳听到还是吃了一惊。他下意识想去摸怀表，却被霍聿枭按住了手。
“别看了，就是中午。”霍聿枭语气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无赖的理直气壮，“我给自己放了一天假，陪你。”
这话让沈未央又是一愣。在这个内忧外患并未完全平息、百废待兴的关头，霍聿枭竟然会主动给自己放假？还是为了……陪他？
看着沈未央眼中毫不掩饰的惊讶，霍聿枭哼了一声，语气有些硬邦邦，却掩不住那底下的关切：“怎么？只准你沈大顾问熬夜搞研究，不准我偶尔偷个懒？前线暂时无事，后方有父亲和秦穆盯着，天塌不下来。”他捏了捏沈未央的手指，“倒是你，脸色还是不太好。野狼峪的伤，终究是伤了元气，得慢慢养回来。”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了厚重的窗帘。灿烂得近乎刺眼的阳光瞬间涌入，照亮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空气中那些无所遁形的、亲密过后的暧昧气息。
霍聿枭逆光而立，身形挺拔如松，他回过头，看着床上那个因为突如其来的光线而微微眯起眼、显得有些茫然无措的爱人，语气恢复了平日里那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却又奇异地混合着纵容：
“起来洗漱，吃饭。然后……我带你去城外新修的靶场转转，试试新到的‘启明式’改进型。总在实验室里对着图纸可不行，也得了解一下实际效果。”
这大概就是霍聿枭式的“陪伴”和“锻炼”了。沈未央看着他那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的轮廓，心中那点羞恼渐渐被一种暖融融的、酸涩又甜蜜的情绪所取代。
烽火乱世，能偷得这半日浮生，能与心上人如此厮磨，已是莫大的奢侈。他轻轻“嗯”了一声，终于顺从地起身。
新的一天，从中午开始，似乎……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