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下的林溪镇,与远处潜艇基地和军区司令部的紧张截然不同,沉浸在一片虚假的繁华与喧嚣之中。
镇中心,原本象征着基层政权与秩序的镇政府大院,此刻却张灯结彩,人声鼎沸。
高悬的大红灯笼映照着院内杯盘狼藉的数十张圆桌,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劣质烟草的味道,夹杂着粗野的划拳行令声和肆无忌惮的狂笑。
林海龙,也就是镇民们口中敬畏又恐惧的“龙哥”,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之上。
他约莫四十出头,身材粗壮,穿着一件不合时宜的丝绸衬衫,领口敞开,露出小半截狰狞的刺青和粗大的金链子
因长期酗酒而泛红发亮的脸上,横肉堆积,一双三角眼闪烁着精明而凶狠的光芒。
他身旁,坐着族老林三泰,人称“三爷爷”。
老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干瘦的脸上架着一副老花镜,看似慈眉善目,但偶尔从镜片后闪过的精光,却透着老谋深算的狡黠。
他慢悠悠地捻着手里油光发亮的核桃,仿佛眼前的一切喧嚣都与他无关,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来来来!满上!都他妈给老子满上!”
龙哥抓起一个空酒杯,重重地顿在桌上,旁边一个谄媚的年轻人立刻抱着酒坛子给他斟满浑浊的自酿米酒。
“今天高兴!妈的,那个不识抬举的市里干部,不是要给我们全镇人弄什么狗屁个人终端,搞什么登记管理吗?”
龙哥唾沫横飞地嚷道。
“结果怎么样?屁用没有!又不能直接变出大米白面!”
“老子略施小计,请他去后山考察了一圈,回来就自己申请调走了!哈哈哈哈!”
底下的一众心腹走狗立刻爆发出哄堂大笑和附和:
“龙哥威武!那种读书人,哪懂得我们这里的规矩!”
“就是!还是龙哥和族长带着咱们好!有肉吃,有酒喝!”
“什么狗屁政策,有龙哥在,咱们林溪镇就是世外桃源!”
龙哥得意地灌下一大口酒,用袖子抹了抹嘴,脸上的横肉抖动着,话锋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狠厉和不平:
“不过话说回来,凭什么?啊?凭什么他林家那个丫头片子,就能凭空得那么大一笔钱?”
“他爹死了是光荣,但那钱就该是咱们林家的!”
“一个女娃,迟早是别人家的人,带着那么多钱嫁出去,不是便宜了外人?”
他口中的“林家丫头”,自然就是林晓薇。
林三泰适时地放下核桃,慢条斯理地接话,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海龙说的在理。”
“按照老规矩,族里的财产,尤其是这种横财,就不能流到外姓人手里。”
“我们当初好心好意,想帮她们姐妹保管,还给晓薇那丫头说了门好亲事,嫁给你家小子,亲上加亲,钱和终端不都还是留在咱们自己锅里?
“这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嘛。”
他摇了摇头,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可惜啊,那丫头片子不识好歹,性子太野,不懂长辈的苦心。”
“居然带着她妹妹跑了?”
“哼,深更半夜跑进后山,那山里以前什么情况你们不是不知道,军队说是清理了,”
“谁晓得有没有漏网的丧尸或者饿狼?”
“这要是出了什么事,唉……也是她们自己作的孽啊。”
龙哥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快意:
“跑了也好!省得麻烦!她们这一跑,那终端和里面的点数,不就名正言顺归我们保管了?”
“哈哈哈哈!妈的,这可是笔大数目,够咱们兄弟潇洒好一阵子了!”
“来,为了这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干杯!”
“干杯!”
“敬龙哥!敬三爷爷!”
众人再次举杯,喧嚣震天。
在他们口中的行为,竟成了理所应当、甚至值得庆贺的“好事”。
酒过三巡,龙哥脸色更红,他凑近旁边一个眼神闪烁、身材精干的年轻人,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得意的炫耀问道
“阿强,咱们那批高级货,怎么样了?”
被称为阿强的年轻人,本名林强,是龙哥手下得力干将之一,主要负责一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他闻言立刻躬身,同样压低声音回道:“龙哥放心,高级货(甲基苯丙胺)纯度很高,老客户们都很满意。”
“靠着它,我们从北边那几个还没被划进安全区的幸存者聚落换了不少紧俏物资,粮食、药品,还有几个水灵的女人……嘿嘿。”
他顿了顿,继续汇报:“还有咱们自己地里种的低级货(罂粟),熬出来的土膏子,在附近村镇也很抢手,换点日常用品、机械零件什么的,不成问题。”
龙哥满意地点点头,拍了拍阿强的肩膀:“干得不错!这世道,什么都是虚的,有粮有枪有娘们才是真的!”
“市区那边管得严,咱们这山高皇帝远,正好闷声发大财!”
这时,席间一个似乎刚加入他们圈子不久、面色有些忐忑的年轻人,借着酒劲,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龙哥……咱们这么干……万一,我是说万一,市里头哪天真的派人下来查……怎么办?”
这话一出,席间的喧闹瞬间安静了几分,不少人都看向了龙哥。
龙哥脸色一沉,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
“查?谁敢来查?老子手底下有一百多号兄弟,个个都是敢打敢拼的好手!”
“枪?老子也有!虽然比不上军队的制式装备,但收拾几个下来摆官威的,绰绰有余!”
他环视一圈,目光凶狠,语气更加猖狂:“再说了,咱们全镇的人,谁没吃过老子请的酒?谁没分过老子弄来的好处?”
他指的是之前利用林晓薇终端里的点数兑换大量物资,大摆三天宴席收买人心的事。
“他们敢乱说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整个镇子都跟咱们绑在一起。”
他越说越激动,站起身来,挥舞着手臂:“要是来的人识抬举,好吃好喝招待着,送走了事!”
“要是不识抬举,非要跟老子过不去……”
他狞笑一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老子就让他们看不见明天的太阳!这深山老林的,埋几个人,谁知道?”
林三泰也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老辣的沉稳:“海龙说的不错。”
“我们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真到了万不得已,化整为零往山里一散,他们还能把全镇老小都抓起来杀了不成?”
“法不责众嘛。”
有了龙哥的嚣张和三爷爷的“定心丸”,问话的那人赶紧低下头,连声道:“是是是,龙哥英明,三爷爷考虑周全,是小的多嘴了。”
气氛重新活跃起来,但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霾,已经种下。
龙哥重新坐下,看着精明能干的阿强,越看越满意。
这小子心狠手辣,办事利落,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都处理得滴水不漏,是个人才。
他琢磨着,是时候把这个核心骨干再往上提一提,更好地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阿强啊,”
龙哥换上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给阿强倒了杯酒。
“你看,咱们这镇政府,现在也算是走上正轨了,就是还缺个能干的副镇长,帮我分担分担。”
“我觉得你小子是块料,怎么样?过来试试?”
阿强闻言,受宠若惊般猛地站起来,脸上却露出一种刻意夸张的为难和自卑,挠着头,结结巴巴地说:“龙哥……我?我……我不行吧……”
龙哥大手一挥,豪气干云:“我说你行你就行!一句话的事儿!”
阿强继续“自曝其短”,试图推辞:“不行不行……龙哥,您不知道,我……我爷爷当年……据说给旧时代的官老爷当过差,被人骂过是……是老汉奸……”
龙哥眼睛一瞪,斩钉截铁:“没有!”
阿强又低声道:“我爸爸……之前不学好,倒腾那玩意儿(毒品),后来……被政府抓去枪毙了……”
龙哥一拍桌子,声音更大:“不算!”
阿强声音更小,几乎要哭出来:“可我……我这历史也……不清白啊……”
龙哥大手几乎要挥到阿强脸上,唾沫横飞:“清白!”
阿强苦着脸:“我……我以前考试,什么都答不上来,没文化……”
龙哥哈哈大笑,指着阿强对众人说:“看见没?这才是真有反潮流精神!不读那些狗屁书本。”
阿强终于像是被说服了,或者说,是完成了这幕心照不宣的“忠诚表演”,他脸上挤出感激涕零的笑容,端起酒杯,
对着龙哥深深一躬,用带着戏谑和谄媚的腔调高声说道:“您……您可真是一位旗手!”
龙哥得意洋洋,受用地点点头。
阿强终于图穷匕见,喊出了那句酝酿已久的称呼:“谢谢爹!”
这一声“爹”,引得满堂哄笑和更加热烈的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