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尘颔首时，喉结轻轻动了下，没再多说一个字。
转身走向帐外的乌骓马，马蹄旁还留着昨夜添的干草，那马见他来，立刻抬着脖颈蹭他手心，鬃毛扫过指腹，带着晨霜的凉意——
这是他十年前从雪国狼口救下的马，当年马腿受创，是他用谢家传下的草药熬膏，日日擦洗才保住。
如今毛色依旧油亮，只是眼角多了道浅疤，那是陪他冲阵时被冰棱划的。
他没披铠甲，素色劲装被晨风吹得贴在身上，连行囊都没带，只腰间悬着那柄旧剑。
剑穗上的红绳早褪成了淡粉，磨出几处毛边，那是当年谢家小女儿谢灵溪给他系的平安符——
小姑娘踮着脚，把红绳缠了三圈，说“红绳系得紧，福气跑不了”，如今人去绳在，倒成了他最沉的念想。
指尖捏了捏红绳，他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像当年初入军营时。
“驾！”
一声低喝，乌骓马长嘶着扬起前蹄，四蹄踏碎晨雾，溅起的泥点混着霜花，打在官道的青石板上。
宁无尘挺直脊背，玄色身影渐渐融进官道尽头的乳白晨雾里，没有回头——
他知道，身后是北境的千军万马，是他用十年热血护下的安稳，回头便会乱了心志。
那孤绝的背影，像一道刺破阴霾的光，揣着对王权最后的信任，也攥着自己问心无愧的清白。
陆云许站在帅帐前，望着那道身影越来越小，掌心的弑师枪被攥得发烫，指节泛白，连枪杆都被捏出了几道湿痕。
九色灵光在枪尖暗涌，又被他强行压下——
他比谁都清楚，宁元帅的坦荡，在楚王的猜忌和王家的毒计面前，或许轻得像张薄纸。
楚王要的从不是“真相”，是能攥在手里的“忠诚”，是再也没人能盖过王室的威望。
“来人！”陆云许猛地转身，声音撞在帐壁上，震得帘幕晃了晃，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速召燕翎、燕无歇、秦红缨、林月萱、林卫国，即刻到帅帐议事！”
半柱香的功夫，帅帐中央的舆图前已聚满核心将领，炭盆里的火“噼啪”响着，却暖不透帐内的沉郁。
陆云许指着舆图上楚都的位置，指尖重重戳在“黑石渡”三个字上，沉声道：
“元帅此去是龙潭虎穴，我们不能等！燕无歇，你派‘影雀’暗卫潜入楚都——就是能在房梁上藏三个时辰不喘气的那队，实时传讯，一旦宫里有异动，立刻点燃烽火，三长两短为号！”
燕无歇折扇一收，刃身泛着冷光：
“放心，影雀的哨子藏在牙里，就算被抓，也能咬碎传最后一声信。”
“秦红缨。”
陆云许转向红衣女子。
“你率轻骑驻守黑石渡，那里是楚都回北境的必经之路。备好二十艘快船，粮草要够三千人吃半月，再带上谢姑娘配的解毒丹——王家的人阴得很，防着他们下毒截杀。”
秦红缨拍了拍腰间短刀：
“保证把渡口守得比望岳关还严，苍蝇都飞不过去！”
“林卫国，你加强楚都方向的隘口布防，尤其是鹰嘴崖——那里易守难攻，把雪国留下的冰棱阵再布一遍，王家要是敢派私兵突袭，就把他们冻成冰棍！”
陆云许顿了顿，看向林月萱，声音放稳了些。
“月萱，你立刻整理证据：元帅变卖祖产的文书、阵亡将士遗孀的抚恤名册、边民送的‘守土恩公’牌匾拓片，越多越细越好——真要定罪，我们就把这些贴遍五国城池，让天下人看看，谁是忠良，谁是奸佞！”
林月萱攥紧手中的账册，指尖泛白：
“我这就去，连三年前张老栓给元帅送的感谢信都留着，字字都是实情。”
最后，他看向燕翎：
“燕翎，北凉的军政要务，我们分工来——你管军纪，我管防务，遇事多通气，绝不能让宁帅在楚都分心。”
“明白！”
众将齐声领命，声音撞得帐顶落了点灰尘，方才送别时的焦灼全化作同仇敌忾的坚定，每个人的眼底都燃着光——
那是北境军的锋芒，是护主的决心。
帐外的风卷着残雪，落在帘幕上，很快化在暖意里。
北凉的天空已放晴，可楚都方向的乌云，像头蛰伏的巨兽，正缓缓压来。
宁无尘的孤骑在官道上疾驰，马蹄声敲得青石板发颤；
帅帐内的诸将正布下暗棋，舆图上的红线，已悄悄从北境连向楚都。
一场关乎忠奸、生死的风暴，已在楚王宫酝酿，而北境的锋芒，也早已藏在暗处，等着给阴谋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