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蒋琦嘴里那半根青菜,忘了嚼,也忘了咽。他就那么举着勺子,僵硬地坐在那里,看着对面深深埋着头的苏婉。
餐厅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电子蜡烛模拟出的、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他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声,咚咚咚,像是擂鼓一样敲在他的耳膜上。
苏婉的表白,像是一颗投入他混乱心湖的巨石,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不是木头,更不是傻子。苏婉对他的心思,他早就有所察觉。只是他一直刻意忽略,用插科打诨、用恶劣的态度,筑起一道道围墙,把她,也把其他所有人,都挡在外面。
他以为只要自己装傻充愣,只要自己不回应,这一切就会慢慢淡化,大家还能像以前一样,维持着那种看似吵闹实则简单的关系。
可他低估了苏婉的勇气,也低估了这份感情的重量。
听着她用那样颤抖而认真的声音,说出“就是女孩子对男孩子的那种,想要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蒋琦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又酸又涩,还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
平心而论,苏婉很好。青春,靓丽,活泼,善良,虽然有时候有点小任性,有点咋咋呼呼,但她对自己的关心是真诚的,不掺任何杂质。和她在一起,很轻松,不需要勾心斗角,不需要背负太多。
如果是在以前,在他还是个“完整”的男人,在他没有经历刀疤的牺牲,在他没有背负那么多责任和愧疚之前,面对这样一个漂亮女孩如此直白而温柔的表白,他或许会欣喜若狂,会得意洋洋,甚至会顺水推舟……
但是,没有如果。
现在的他,身体处于一个极其尴尬而关键的时刻。下身那持续不断的沉坠温热感,时刻提醒着他,他的“根本”问题尚未完全解决。那层看不见的瓶颈依旧顽固地卡在那里。他无法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恢复”了,更无法确定,如果贸然开始一段亲密关系,会不会对那正在“重塑”的关键部位造成不可预知的影响,甚至……前功尽弃?
万一……万一在关键时刻,他不行呢?
这个念头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刚刚升起的那一丝燥热和悸动。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恐惧和自卑。
他蒋琦,可以被打倒,可以被嘲笑,但绝不能在那方面……被人看扁!尤其是被自己在乎的人!(虽然他现在还不愿承认自己在乎。)
除此之外,还有更深层的挣扎。
刀疤的死,像一根刺,深深扎在他心里。他觉得自己没能保护好兄弟,这种无力感和愧疚感,让他对“守护”和“责任”产生了近乎偏执的看重。他怕自己无法承担起一份真挚的感情,怕自己会再次让身边的人失望,受到伤害。
秦冰那边的情愫还未理清,苏婉这边又直接A了上来……这他妈是什么地狱难度的情感副本?
答应苏婉?那他如何面对秦冰?如何面对自己那未卜的“身体”?如何承担起那份沉甸甸的责任?
拒绝?看着眼前这个把头埋得低低的、连耳朵尖都红透了的姑娘,想到她平时那灿烂的笑容,想到她笨拙的关心,想到她鼓足勇气才说出的这番话……拒绝的话,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卡在喉咙里,烫得他生疼,怎么也吐不出来。
他怎么能忍心,去伤害这样一个,把他视为全部光芒的女孩?
内心天人交战,波涛汹涌。感动、悸动、恐惧、自卑、愧疚、责任……种种情绪如同狂暴的漩涡,将他死死困在中央,几乎窒息。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想说点什么,哪怕是句插科打诨的混账话,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可他发现,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不合时宜。
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他只是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发出了轻微的“咔哒”一声。然后,移开了目光,不敢再去看苏婉那充满了期待和忐忑的背影(她依旧低着头)。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在温暖的烛光下蔓延,比任何严冬的寒风都要刺骨。
这沉默,本身就已经是一种回答。
苏婉等待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却没有等到任何回应。没有她期待的欣喜若狂,也没有她害怕的严词拒绝,只有这无边无际的、令人心慌的沉默。
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烛光下,她的眼眶已经红了,蓄满了晶莹的泪水,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她看着蒋琦避开的目光,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和紧绷的侧脸线条,一颗炽热的心,如同被浸入了冰水,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冷了下去。
她明白了。
不需要言语,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不喜欢她。至少,不是她想要的那种喜欢。
巨大的失落和伤心,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淹没。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我吃饱了,先……先上去了。”她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说完,不等蒋琦有任何反应,她转身就跑,逃离了这个让她无比难堪和心碎的地方。
噔噔噔的上楼声,急促而慌乱,如同她此刻碎裂的心跳。
蒋琦依旧僵硬地坐在椅子上,听着那脚步声消失在二楼,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剜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低下头,看着桌上那碗还没吃完、已经微凉的海鲜粥,烛光映在粥面上,晃动着破碎的光影。
他抬起手,用力抹了一把脸,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
“操……”
这一刻,他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这该死的身体,痛恨这操蛋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