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浓墨般化不开。
甬道狭窄，只容一人勉强通行。空气混浊，带着泥土的腥气和隐约的血味。
四个人的呼吸声，在这死寂中清晰可辨，彼此交织，却又各自警惕。
李慕白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而非刚刚经历的一场生死劫难。
“上面的火，想必烧得正旺。”他淡淡道，“刘公公和他的血衣卫，此刻怕是已成了焦炭。九千岁损失了一条得力臂膀，这仇，结得更深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黑暗中似乎能穿透人心，扫过谢颜，扫过黑衣人，最后落在李寻欢身上。
“如今，在这地道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九千岁必欲除之而后快的目标。他不会再容许任何活口走出去，泄露今日之事，更不会放过任何可能持有‘钥匙’的人。”
“眼下，出路只有一条。是继续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最终谁也走不出去，成为这暗无天日地道的枯骨；还是暂且放下刀兵，先逃出生天，再论其他恩怨？”
他的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无声的涟漪。
谢颜轻笑一声，笑声在甬道里显得有些空灵，也有些冷。
“李老尚书果然深谙人心。合则两利，斗则俱伤。这道理，妾身自然明白。”她顿了顿，“只是，这‘暂时’…是多久？出了这地道，又当如何？”
“出了地道，是敌是友，各凭本事。”李慕白回答得干脆利落，“但在此地，我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黑衣人沉默片刻，嘶声道：“我如何信你？”
“你可以不信。”李慕白语气淡然，“但你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或者，你想试试能否从我们三人手中抢到生路？”
黑衣人呼吸粗重了几分，终是咬牙道：“好！就先依你所言！”
暂时的，脆弱的同盟，在这黑暗的地底，无声达成。
李寻欢默然站在父亲身侧，指尖仍轻触着冰冷的飞刀。他的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李慕白。
许多话，堵在胸口，不知从何问起。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父亲…假死之后，我…”
他将处理完父亲身后事以后，如何学习飞刀，如何心灰意冷离开李园，如何在江湖漂泊，尤其是被汪小闲以近乎残酷的方式锤炼，习得那神鬼莫测的飞刀绝技…如何带着为父报仇、查明真相的执念，一步步重新踏入这漩涡中心…简略却清晰地道出。
李慕白静静听着，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
直到李寻欢说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汪小闲…果然是他。”李慕白的声音里竟有一丝罕见的暖意和…感慨，“这江湖之大，能称得上朋友的，或许真的只有他一个了。我料到他会插手，却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将你磨砺至此。”
他的目光似乎落在李寻欢身上，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
“探花郎的笔，终究是握起了杀人的刀。”李慕白缓缓道，“但这未必是坏事。在这吃人的江湖，多一分本事，便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你很好…比我想象的更好。”
这话，像是一种认可，一种迟来的肯定，重重砸在李寻欢心上。
那黑衣人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少了几分敌意：“我叫影十三。曾是九千岁麾下‘暗卫’。”
李寻欢和谢颜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因故叛变？”李寻欢问。
影十三沉默片刻，才道：“他抓了我妹妹。以此要挟，命我来夺钥匙，灭口。”话语简短，却透着一股冰冷的恨意与绝望。
理由很简单，也很充分。足以让任何一个人背叛。
四人不再多言，由李慕白领头，沿着曲折幽深的密道，默然前行。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隐约传来一丝微弱的光亮，以及…极轻微的呼吸声。
李寻欢身形一顿，飞刀已扣在指尖。
李慕白却抬手示意无妨，继续向前。
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些许，是一处稍大的土洞。洞壁上插着一支即将燃尽的火把，火光摇曳，映照出一个窈窕熟悉的身影。
林诗音。
她一身素衣，站在那儿，脸色有些苍白，眼神中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坚定和担忧，手中紧握着一柄短剑。
看到李寻欢和李慕白，她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如释重负，快步迎上：“伯父！寻欢！你们…你们没事！”
她的目光飞快扫过谢颜和影十三，带着警惕，但看到李寻欢并未动手，便也按下了疑问。
“诗音？你怎么会在这里？”李寻欢又惊又喜，更有一丝后怕。若方才稍有误会…
“是伯父事先安排的。”林诗音看向李慕白，轻声道，“伯父让我在此等候，说…说若听到上方巨大爆炸声，便在此点燃火把等待。”
李慕白微微颔首：“总需有个接应。诗音心思缜密，比许多江湖人更可靠。”
五人汇合，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继续前行。
李慕白似乎为了缓和气氛，或是为进一步取信于暂时的“盟友”，开始沿途讲解些许布局。
“这条密道，通往城外三十里的乱葬岗。出口隐蔽，应无人察觉。”
“之前江湖上流传，引得各方势力争夺厮杀的所谓‘黑箱’…”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那不过是老夫抛出的诱饵，一份精心伪造的赝品。真正的黑箱，从未离开过老夫的掌控。”
他拍了拍怀中一个毫不起眼的布囊。
“那才是关键。里面藏着的东西，足以让九千岁死无葬身之地，也足以…掀起更大的腥风血雨。”
但他具体是什么，他依旧讳莫如深，不再多言。
李寻欢默然听着。
心中的疑虑稍减，父亲的形象从那个温文儒雅的尚书，变得更加复杂、深沉，像一个真正的江湖棋手。
但更多的疑问，也随之浮现。
九千岁为何非要置父亲于死地？那黑箱中究竟是什么？汪小闲与父亲到底是何交情？父亲布下这惊天大局，最终目的究竟是什么？
一层迷雾似乎拨开，眼前却又是更浓、更深的迷雾。
路，还在脚下延伸。
火光摇曳，将五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凹凸不平的土壁上，扭曲、晃动，如同他们此刻各怀鬼胎、却又不得不暂时同行的命运。
前路是生是死？
同盟是真是假？
秘密是福是祸？
无人知晓。
唯有手中的刀，和脚下的路，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