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心界的天空,那些异色光点已成了天穹固定的点缀,如同夜幕中几颗不合时宜的异色星辰。七日来,苏婉以“太和之气”温养道种灵性的进程缓慢而稳定,翠绿灵光每日都明亮一分,道痕印周围那被调和过的区域也日渐稳固。林念源的砺音道韵与莲心界天地韵律的结合越发紧密,在青莲外围布下一层无形却坚韧的防护。陆明伤势恢复大半,开始在青原周边布置一些预警和防护的小型阵法。
平静,像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喘息。天穹上那四道目光始终未曾移开,反而随着道种灵光的成长,变得越发专注锐利。
第八日午后,莲心界东南方向,临近“无回林”边缘的天空,毫无征兆地泛起一圈圈水波状的涟漪。涟漪初始极淡,几乎与天光融为一体,但扩散的速度极快,不过三五息,便化作一道三丈方圆的扭曲门户。
门户无声开启,内里并非狂暴的虚空乱流,而是一条笔直、光滑、泛着淡淡金属光泽的甬道。甬道尽头光芒凝聚,化作一级级向下延伸的台阶,直抵莲心界大地。
一道身影,踏阶而下。
来人是一名身着玄色劲装的高大男子,约莫三十许岁,面容冷硬如刀削斧劈,浓眉下一双眸子沉静如古井,顾盼间偶有精光闪过。他肩宽背厚,行走间步伐沉稳,落地无声,气息含而不露,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的气势。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负的一柄无鞘长刀,刀身漆黑,唯有刃口一线雪亮,隐隐有风雷之音在刀身内流转,却被他自身气机牢牢锁住,不泄分毫。
他就这样踏出虚空门户,落在无回林边缘,那扇扭曲门户在他身后悄然闭合,不留半点痕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仿佛他并非破界而来,只是寻常踏出自家门槛。
男子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略显荒凉的山林,最后投向莲心界中心方向,那里是青莲与归墟砚所在。他没有像坤舆府巡界使那样以意念叩问,也没有像天律庭那样直接施压,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在评估,在衡量。
然而,就在他目光投去的刹那,青莲之下,苏婉、林念源、陆明三人同时心生警兆,霍然起身,望向东南方向!
“又有人来了!”林念源脸色凝重,竹笛已在手,“这次……好重的煞气与锋芒!虽未张扬,却比坤舆府那厚重威压,更让人脊背生寒!”
苏婉也感到了那股无形的、凝练到极致的锐意,仿佛一柄绝世神兵虽未出鞘,其锋芒已刺痛神魂。她深吸一口气:“来者不善,但似乎……与之前两方皆不相同。小心应对。”
陆明已捏碎了手中一枚预警玉符,沉声道:“我去看看。”说罢,身形化作一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朝着东南方向潜行而去,他所布下的预警阵法并未被触发,说明此人并非强行破界,要么是用了极高明的手段,要么是……拥有某种“权限”或“信物”。
片刻后,陆明的声音带着一丝惊疑,透过秘法传回:“苏姑娘,林兄,此人……就站在无回林外,没有进一步动作,似乎在等。他背后那柄刀……给我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仿佛出鞘必饮血,绝非寻常仙兵魔器。”
苏婉与林念源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躲是躲不掉的,对方既然已至界内,态度不明,必须正面接触。
“走,去见见这位不速之客。”苏婉当先迈步,身形飘然而起,林念源紧随其后。两人并未直接瞬移过去,而是保持了一定的警惕速度,向东南方向飞去。
很快,他们便看到了那位玄衣负刀的男子。男子也同时抬眸,望向飞来的二人。目光相接的瞬间,苏婉和林念源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那并非修为境界的压制,而是一种历经尸山血海、于生死间锤炼出的纯粹杀伐意志与坚韧道心所带来的精神压迫。
“在下苏婉(林念源),忝为此界守护者。敢问尊驾何人?缘何至此?”苏婉在十丈外按下云头,拱手为礼,声音清越,不卑不亢。
玄衣男子目光在苏婉眉心青莲印记和林念源手中竹笛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算是回礼。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金铁交击般的质感:“斩岳,刀阁,行走。”
短短六个字,却让苏婉和林念源心头一震。
刀阁!又一个陌生的名号!而且听起来,似乎是一个专精于“刀”的势力?此人自称“行走”,与万象楼墨文轩的“外行走”相似,皆是外派使者一类。但其气息做派,与墨文轩的书卷气截然不同,更像是一名纯粹的……战士,或者说,执行者。
“斩岳道友。”林念源上前半步,沉声问道,“刀阁行走至此,不知有何见教?莫非亦为我界这‘道标淆乱’之事而来?”他直接点出莲心界目前最显眼的“问题”,试探对方来意。
斩岳神色不变,目光却越过二人,再次投向青莲方向,缓缓道:“刀阁不论道标,不问古约,不理红尘纷扰。”
“那阁下为何而来?”苏婉追问。
“为刀而来。”斩岳言简意赅,他微微侧身,露出背后那柄漆黑长刀的一线雪刃,“感应至此界有‘道’将成,其韵……堪磨刀锋。特来一会。”
为磨刀而来?苏婉和林念源皆感愕然。此人竟是为寻觅磨砺刀锋的“对手”或“试金石”而来?而且,他感应到的“道将成”,显然是指刘云轩的道种!难道这道种尚未完全成形,散发出的道韵,就已能被这等专精杀伐的强者感应到,并视为“磨刀石”?
“道友是说,欲以我界孕育中之‘道’,试汝手中之刀?”林念源语气转冷,手中竹笛微微握紧。以他人成道之机为磨刀石,此等行径,近乎挑衅,更可能干扰甚至破坏道种成长,凶险异常。
“是。”斩岳坦然承认,目光平静无波,“道途争锋,各凭本事。汝界之道若能承我刀锋,自可更上层楼。若不能……”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若承受不住,便是道毁人亡,成为他刀下亡魂与磨刀之石。
“狂妄!”林念源怒意上涌,砺音道韵隐隐流转。苏婉亦面罩寒霜,创世之力暗运。此人看似冷漠少言,实则霸道至极,视莲心界众生心血、视刘云轩生死道途为儿戏,只为磨他手中一刀!
然而,斩岳对二人隐隐升腾的敌意恍若未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补充了一句:“吾此来,非为强取。三日。吾于此地等候三日。三日之内,若汝界之道可主动与吾刀意相抗,无论胜负,吾即刻离去,绝不纠缠,亦不损此界一草一木。若三日无应……”他目光微抬,扫了一眼天穹上那些异色光点,“自有后来者,或更乐见汝道崩毁。”
说罢,他不再言语,径直走到一旁裸露的山岩旁,盘膝坐下,闭目调息。那柄漆黑长刀横于膝上,一线雪刃对着青莲方向,隐隐有风雷之音在刀身内低沉嗡鸣,一股凝练到极致的刀意冲天而起,并非扩散,而是如同笔直的狼烟,遥遥锁定青莲方向,带着冰冷的邀战之意。
他在等。等道种灵性,或者说等刘云轩的回应。以三日为期。
苏婉和林念源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此人行事,看似给了选择,实则霸道无比。他感应到道种将成,便直接登门“下帖”,逼你应战。不应,他虽不强攻,但那道悬而不发的凌厉刀意本身,就是一种持续的压力与干扰,对正在关键成长期的道种灵性绝非好事。更何况,他点出“后来者”,分明是暗示天律庭、坤舆府、乃至四方道标背后的存在,都在虎视眈眈,若莲心界示弱,恐怕立刻就会迎来更凶猛的扑击。
“此人修为深不可测,刀意凝练纯粹,杀伐之气内蕴,绝非易与之辈。”陆明悄然返回,传音道,脸色沉重,“他那刀……给我一种感觉,仿佛出鞘必见生死,是真正的杀生之刃。而且,他开启门户的手段,与万象楼、坤舆府皆不同,更近似于某种……纯粹的‘斩破’之力,极为犀利。”
苏婉望着那闭目静坐、却如出鞘利刃般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斩岳,心中念头急转。硬拼?对方深浅不知,且摆明了是来“试刀”的,一旦动手,恐怕正中其下怀,无论胜负,都可能对道种造成剧烈冲击,引发不可测后果。拖延?只有三日之期。拒绝?正如其所言,恐怕会立刻被外界判定为“虚弱”,引来群狼。
似乎……只剩下一条路。
苏婉的目光,与林念源、陆明交换,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然与沉重。
“看来,这位‘刀阁行走’,是打定主意,要逼云轩提前‘醒来’了。”苏婉缓缓说道,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或许,这既是危机,也是契机。只是……太急了。”
三日。只有三日。
是道种未成,被迫提前迎战这柄绝世凶刃,还是能在绝境压力下,提前破茧而出?
青莲之下,归墟砚依旧沉寂,道痕印中心的翠绿灵光,似乎并未察觉到远方那道冰冷锁定的刀意,依旧按照自己的节奏,缓缓搏动,缓慢而坚定地成长着。
而在天穹高处,那四道冰冷的“目光”,在斩岳刀意冲霄而起的刹那,似乎也微微波动了一下,旋即变得更加专注,更加……耐人寻味。
新的风暴,以最直接、最凌厉的方式,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