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早已密切关注外廷动向,深知自己这记力度高达百分之二百的重击,文官集团必然承受不住,必定群起哗然。
当他看到这份仅有寥寥数十人署名的联名请辞奏疏时,并未有丝毫惊讶。
“太平无事之时,个个削尖脑袋钻营官位。”
“结党营私,勾连朋比,争权夺利,无所不用其极地往上攀爬。”
“如今稍有风波,便上演请辞戏码,这是逼宫,还是胁迫?”
“如今已是天启二年,不再是嘉靖,也不是万历。”
“在朕面前玩这套把戏,朕岂会退让?他们越是如此,越说明朕所行之路正确无误。”
“既然都不愿再做这官,那朕也不强留,一律准奏。”
“自今日起,凡上疏请辞者,概准所请,不必再来请示于朕。”
“这些毫无建树的奏本,朕也不愿再看,莫要脏了朕的眼。”
皇帝如此果决,完全出乎徐光启与王在晋的预料。
徐光启忧心忡忡,认为陛下此举过于决绝,若不加劝阻,恐致朝廷运转停滞。
“陛下,百官联名请辞,若悉数批准,朝廷岂非陷入瘫痪?两京十三省之军政要务,又将由谁执掌?”
“有何难处?朕登基之初,便命魏广微着手整顿学政,恢复太祖所立之民间官学。”
“虽目前仅在北直隶初见成效,且那些学子尚无功名在身,但朕看来,已足堪任用。”
“当年太祖肃贪惩腐,诛戮官员何止数万?”
“大明朝因此覆灭了吗?非但未亡,反而是国势日盛,蒸蒸日上。”
“事实证明,除去那些专擅权谋、贪图私利的伪君子后,我大明国力愈加强盛。”
“反观文人士林口中称颂的‘众正盈朝’‘满朝清流’的弘治年间,百姓生活却日渐困苦。”
“太仓积粮空虚,户部库银枯竭,持续多年,国家贫弱至今未能恢复元气。”
皇帝一席话,令徐光启哑口无言,真相确乎难以辩驳。
“你们稍后去与魏广微接洽,从这批学子中遴选才识出众、家世清白者,召入朝中暂理政务。”
“六部九卿中尚未请辞的官员,亦需进行人事调整,调任至关键岗位,以老带新,助这些新人尽快熟悉政事运作。”
既然皇帝已有全盘谋划,二人便不再进谏。
可朱由校并不打算让他们轻易脱身——想撂挑子走人,天下哪有这般便宜的事?
“凡主动请辞之官员,一律革除功名,贬为庶民,发配陕西;三族亲属同罪,子孙后代永世务农,不得改业。”
“毕竟享受多年国恩优待,食禄于朝廷。”
“既然不愿为官,不愿为国效力,为君分忧,那就去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吧。”
“种这红薯玉米,可比在朝堂上争权夺利安逸多了,这般清闲的差事,倒是被他们给碰上了。”
朱由校说得轻描淡写,可落在二人耳中,却如雷霆般震耳欲聋。
这哪是贬谪,分明比斩首更狠。这是断人前程,连累子孙后代永世不得翻身。
皇帝始终在成长,手段愈发老辣,如今已懂得用这杀人不见血的方式收拾人了。
那场席卷朝野的集体辞官风波,竟被朱由校举重若轻地化解于无形。
朝中官员得知辞官竟会招致如此下场,顿时心生惧意,纷纷默契地收敛言行,缩头闭目。
反倒是最先跳出来叫嚣抗命、誓不妥协的那些人,落得满门遭殃。
不仅自身仕途尽毁,家族亦受牵连,只要大明国祚尚存,他们便永无出头之日。
没了这些人的阻挠掣肘,朱由校推行新政的速度可谓一日千里。
不过短短十日,王在晋便遵照皇命,遴选了一批精明强干的年轻官员进入军部任职。
陈策与张维贤本就是行伍出身,熟谙军务,接手新职极为迅速。
这个崭新的衙门,转瞬之间便高效运转起来。
兵部则彻底沦为徒有虚名的空架子。
对于军权的掌控,朱由校如今握得更紧、更稳。
与此同时,他亦未曾懈怠。这些时日,他全神贯注,亲自与众多工匠研讨防伪铜钱的铸造之法。
魏忠贤确有能耐,办事效率极高。
不足一月,他竟寻来三十余位精通铸币技艺的老匠人。
这些人大多原就是朝廷御用工匠,只需翻阅户籍稍加查访,便可一一寻获。
朱元璋所立的户籍制度,后人从高处回望,虽显陈旧且漏洞不少。
但其中有一点极佳:强制百姓世代承袭父业,从而有效防止传统手艺与手工技艺失传。
此制利弊并存,若置于洪武开国之初,实为一大助力。
正是这项制度,在极短时间内,安抚了元末战乱后流离失所、惶惶不安的黎民百姓。
即便两百年后的今日,朱由校仍能享受其遗泽。
无论是招募兵员,还是征召特定匠人,皆能迅速从军户、匠户之中选出杰出者。
手中把玩着这枚改动颇多的新式铜钱,朱由校不禁感慨万千。
京师终究是京师,比起地方,底蕴与实力不可同日而语。
他在大同也曾召集诸多工匠钻研数旬,却始终毫无进展。
而今不过三日,京城匠人已开始试铸样币。
“陛下,若要新币防伪,并通行全国,实现货币统一、经济整合,首要一点,便是形制绝不能与旧钱雷同。”
“铸造工艺也须彻底革新,全面升级。”
“正如陛下先前所铸银元,样式全新且易于辨识,本身便具防伪之效。”
“尤为关键的是,必须收回各省铸币之权,今后唯有京师铸币厂方可铸造钱币。”
老匠人所言,朱由校深以为然。
新币的铸造技术与材料配方,绝不可外泄,必须由京师匠人负责掌控生产。
他正欲借此整顿全国货币体系,推动经济变革,容不得半点闪失。
大明官场素来无密可守,无需刻意刺探,但凡有一桩新鲜事,不出几日便会传遍天下。
一旦技术外流,他岂非又成一场竹篮打水的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