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胜?”老爷子很快反应过来,“你是说老四那边……”
朱雄英点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出了些变故,但这次变故,反倒对我们有利。也速迭儿,似乎做了一件蠢事。”
朱元璋并不感到惊讶。这位孙儿所掌握的情报,竟常常比他更早一步。
长久以来,他早已察觉。
这个孙儿为大明带来的变化,早已超出常理范畴。
无论思想之革新,还是技艺之进步,仿佛都在一步步昭示——大明的未来,已非昔日可比。
有时,老人甚至觉得,除了自己尚能掌控朝局之外,其余诸事,竟已茫然不解。
譬如格物院已确立的数十项研究方向:土壤勘测、能源探查、火候调控、水利修筑、城池规划,乃至民间居所的改良……
这些大类之下,又细分为无数分支。
哪怕只是其中一项细分,他彻夜思索,也难以理出头绪。
这般情形,并非他独有。
朝廷中那些资深翰林,亦是如此。
说得直白些……
他们老了。
已然跟不上时代的步伐!
望着眼前的长孙,老人思绪再度飘远。
他自己虽看不清前路,但长孙可以。
而如今——
“咱便拼尽最后一口气力,亲眼看看咱这大孙,究竟能把大明带向何方。”
眼下,在他全力扶持之下,格物院广纳门徒,召集各类匠人,整合技艺,系统传授,并首次尝试将“四书五经”的科举取士,按需分类,补益六部官员之缺。
国内有他坐镇,一切反对势力皆只能隐忍蛰伏。
而在大明疆土之外,则又是另一番局面。
“咱先前听你讲,大明地广人稀,自家田亩尚且耕种不及,故难向外拓展。”
“如今借诸位藩王之力,暗中掌控周边地域,废其旧俗、灭其文字,逐步同化,待时机成熟,诸王并起,共奉大明为尊!”
“便可成就真正意义上的开疆拓土!”
“这一次的高丽,便是关键契机吧?”
老爷子望向身旁年轻的面庞。
他清楚,眼下所行的一切,归根结底,不过四个字:“国富民强”!
内安黎庶,外拓边疆!
然而,对当今天下百姓而言,格物院的设立已然震动人心,打破了千年科举旧制,舆论纷扰;若再传出重启分封之事,恐怕必将激起更大波澜。
届时,他完全可以预见——
“穷兵黩武、倒行逆施、纵容藩王坐大、埋下动乱祸根”等种种攻讦之声,必将蜂拥而至。
因此,要使天下信服,包括那些深受儒家文化浸染的“文官”群体,就必须拿出一个既成事实,无可辩驳。
而能否掌控高丽,正是这一事实!
然而,出乎老爷子意料的是,朱雄英却道:“他们是否反对,并不重要。”
“皇爷爷,难道你不担忧,若此策真能成功,将来各地藩王势大,终致如东周般列国割据?”
“说实话,咱想过。”此时,老人神色微显迟疑。
“可咱更明白,今非昔比。”
“如今大明所走之路,乃前所未有之途,未来如何,无人可知。”
“既然你提出内外兼施、文武并重之国策!”
“那你,便是这开路之人!”
老爷子目光中带着欣慰与骄傲,凝视着自己的孙儿。
“你是咱朱重八的长孙!”
“是咱大明未来的承继者,无论如何,这天下终将交予你手!”
“这段时日,无数次的事实都证明,你始终是对的。”
“既然你有此才略,咱必倾尽全力支持你!”
“与其让你将来独自面对那些阻挠之声,”
“不如趁着咱还在世,替你挡下所有风浪,你只管放手去做!”
一番肺腑之言。
朱雄英深切体会到,眼前这位老人,对自己是何等真心喜爱与寄予厚望。
他心头一热,重重颔首:“多谢皇爷爷!”
“爷孙之间,何须言谢。”老爷子摆了摆手。
而后眨了眨眼,轻声道:“不过,幸好你父亲眼下还未归来,否则咱们筹划的这些事,依着他这些年深受儒家思想浸润的性子,能容忍格物院的存在已是他的底线。”
“若再提重启分封之事,恐怕他当场就会震怒阻止!”
“他一旦出面反对,朝中那些原本隐忍不言的大臣,势必群起而动!”
“到那时,局面可就真难收拾了。”
朱雄英心知,这不过是老人一句带着调侃的言语。
他正欲开口回应。
却见老人忽然神情一肃,正色道:
“但你方才所言之事,也正是咱心中所忧。因此,不论将来局势如何演变,你务必牢牢记住一事。”
朱雄英神色顿时凝重。
只见老人目光如炬,紧紧盯视着他!
“《荀子》有云: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故而无论如何,只要守住一点——藩王权势再盛,也绝不能动摇江山根基!!”
刹那间,这位帝王缓缓道出了,自己执政一生真正领悟的治国精髓!
“以天下黎民为本!”
“治国之要,说到底,便是君、臣、百姓三方共治。”
“君须有至高无上的威权,有独断乾坤的决断,是秩序的缔造者!”
“臣子,则为君之手足,是制度的执行与守护之人!”
“而百姓,所求不过是在既定法度之中,安居乐业、丰衣足食、传承后代。”
“为人君者,只要保障百姓最基本的尊严与生计。”
“他们自会竭力维护这份来之不易的秩序与安定。”
此时,老人微微一笑。
轻轻拍了拍朱雄英的肩头,说出了一生躬行不辍的信条!
“所以……手足可失!”
“根基不可动摇!”
朱雄英深知,这是老人在向他传授毕生思索所得的为政之道。
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将此铭刻于心。
与此同时。
他也悄然下定了某个决心。
“皇爷爷,既然如此,趁着年关将至,或许……四叔真能携大捷之威,回京受贺!”
“回京?”
老爷子眼中精光一闪,随即又问:“可高丽那边……”
“正如先前所说,攻下之后,因当地民情风俗特殊,我们不宜立即接管,需由当地人自治。”
“但此人,必须为我们所控!”
“换言之,便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届时,四叔便可脱身而归,自然能够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