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嬴政坐在案前,指尖划过韩地舆图,目光停在新郑的位置。
李斯站在阶下,手里捧着一卷竹简,正是他连夜拟好的《弱韩策》。
“你的意思是,先断韩国的‘臂’?”
嬴政抬眼,声音带着少年君主特有的锐利。
李斯躬身:
“正是。韩国之强,在于弓弩与冶铁。新郑东南的棠溪,是天下最大的铁山,韩国七成的兵器都出自那里;”
“而宜阳的弓弩工坊,工匠皆是世代相传的巧匠。若能毁掉这两处,韩国便如断了双臂,再难举兵。”
嬴政指尖在舆图上点了点棠溪与宜阳:
“如何动手?直接出兵强攻,怕是会打草惊蛇,让韩国有了防备。”
“不必强攻。”李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臣已查得,棠溪守将贪财好色,宜阳工坊的监工与韩国宗室有仇。”
“可遣密使携重金离间,再派死士伪装成盗匪,趁乱焚毁工坊、破坏铁矿。”
嬴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此计甚妙。既不用兴师动众,又能断其根本。李斯,这事便交给你去办。”
“臣遵旨。”李斯叩首,心中暗定——这是他入秦后的第一桩大事,绝不能失手。
三日后,两支密使队伍悄悄离开咸阳,一支往棠溪,一支奔宜阳。
棠溪城外的酒肆里,守将韩成正搂着歌姬饮酒,忽闻账房来报,说有“西商”求见,愿以百金换一面铁矿通行令牌。
韩成醉眼惺忪地挥挥手:
“不见!区区百金,也配见本将?”
账房压低声音:
“那西商说,还有一对‘玉骨美人’,是从西域寻来的,只给将军您留着。”
韩成眼睛瞬间亮了:
“哦?带进来看看。”
片刻后,两个身披轻纱的女子被引了进来,肌肤胜雪,眼波流转,韩成当即笑得合不拢嘴。
那“西商”趁机将一个沉甸甸的金袋塞到他手里:
“将军,这铁矿令牌……”
韩成掂了掂金袋,又捏了捏女子的手腕,爽快道:
“小事!给你三天通行权,别惹出乱子就行!”
他哪里知道,这两个“玉骨美人”是李斯从死士营里挑出的女子,而那“西商”带来的“货物”里,藏着三十名伪装成工匠的秦兵。
三日后深夜,棠溪铁矿忽然燃起大火。
伪装成工匠的秦兵趁乱炸毁了矿洞入口,又在铁矿的熔炉里投了硫磺,整座铁山瞬间成了火海。
韩成在营中醉得不省人事,等被浓烟呛醒时,铁矿已烧成一片焦土。
消息传到新郑,韩非正在工坊查验新造的弓弩,闻言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将军失职,当斩!”
韩非对着韩王安的信使厉声道,“棠溪被毁,韩国兵器断了源头,这是要断我韩国的生路!”
韩王安在宫殿里急得团团转:
“那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派兵去守宜阳?”
“来不及了。”
韩非闭上眼,声音发颤,“秦人的目标绝不止棠溪,宜阳必定也……”
话未说完,宜阳方向传来急报——
工坊遭“山匪”袭击,工匠被掳走大半,弓弩图纸被焚。
韩非踉跄后退,撞到案几,上面的弓弩零件散落一地。
他忽然明白,这不是偶然,是秦国的算计!
那个在兰陵与他论道的同窗,果然动手了。
“李……斯……”
韩非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眼中既有愤怒,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咸阳宫。
李斯站在嬴政面前,呈上从宜阳带回的弓弩图纸残片:
“启禀大王,棠溪铁矿已毁,宜阳工匠被我军秘密带回咸阳,韩国弓弩术的核心已握在我手。”
嬴政看着残片,忽然笑了:
“你这一手,比直接打一场胜仗还管用。没了兵器,韩国就算有百万大军,也不过是待宰的羔羊。”
“大王英明。”李斯适时恭维,“不过韩国还有一人,不得不除。”
“你说的是韩非?”嬴政挑眉。
“正是。”李斯语气凝重,“韩非在韩国推行新法,整肃吏治,若给他时间,韩国未必没有翻身可能。”
“此人智计过人,且对韩国忠心耿耿,留着始终是隐患。”
嬴政沉吟片刻:
“你想怎么做?直接杀了他?”
“不必。”李斯摇头,“臣有一计,可让他身败名裂,再难被韩王信任。”
新郑的朝堂上,韩王安拿着一封密信,脸色铁青。
信是从秦国“截获”的,上面写着“韩非与秦使密会于城外竹林,愿献韩地三城,求秦封上卿”,落款是韩非的私印。
“韩非!你还有什么话说?”
韩王安将密信摔在地上。
韩非捡起密信,指尖抚过那枚伪造的私印,心头一沉——
这是李斯的手段!
他抬头看向韩王安,朗声道:
“王上明鉴!臣对韩国忠心耿耿,从未与秦使私会!此信是伪造的,是秦国的反间计!”
“反间计?”宗室大臣们立刻起哄,“那你的私印为何会出现在信上?”
“怪不得你力主变法,原来是早就想投秦了!”
韩王安本就对韩非的变法心存疑虑,此刻被群臣一激,顿时怒道:
“来人!将韩非打入大牢,彻查此事!”
韩非被士兵拖走时,回头望着宫殿的方向,眼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自己完了。韩国,也完了。
咸阳宫收到消息时,嬴政正在宴请群臣。
李斯举杯笑道:
“大王,韩国已断臂膀,又自断栋梁,从此再无威胁。”
嬴政饮尽杯中酒,目光望向东方:
“下一步,该灭韩国了。”
而大牢里的韩非,透过铁窗望着月亮,忽然想起兰陵的银杏叶。
那时他和李斯说“他日相见,便是敌人”,却没料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手段这么狠。
“李兄,你赢了。”他对着月亮低语,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另一边,咸阳宫的铜钟敲响第三通时,十万秦军已列阵于韩境之外。
黑色的旌旗如墨浪翻涌,“秦”字大纛在风里猎猎作响。
嬴政身披玄甲,立于高车之上,目光扫过前方连绵的韩军防线——
那曾让六国忌惮的韩国弓弩阵,此刻却稀稀拉拉,士兵手中的兵器多是锈迹斑斑的旧物,连最精锐的“击刹”营,甲胄都凑不齐三成。
“李斯,”嬴政勒住马缰,声音透过甲胄的缝隙传出,带着金属的冷硬,“你说,韩王安会不会开城投降?”
李斯在旁躬身:
“韩王昏聩,群臣贪生怕死,臣料三日内必降。”
嬴政冷笑一声,拔出腰间长剑指向新郑方向:
“传寡人命,攻城!”
号角声瞬间撕裂长空。
秦军的投石机率先发难,巨石呼啸着砸向新郑城墙,夯土在巨响中簌簌掉落;
弩兵阵齐射,密集的箭矢如黑云压城,韩军的箭雨稀稀拉拉,刚出城墙就被秦箭撞落;
步兵推着云梯冲锋,盾牌组成的铁墙在箭雨中推进,甲叶碰撞声、喊杀声、砖石碎裂声混在一起,震得大地发颤。
新郑城头,韩王安扶着垛口发抖,身边的大臣们早已没了主意。
“王上,秦军太猛了!守不住啊!”“开城吧,再打下去城就破了!”
韩非被从牢里放出时,身上还带着镣铐的磨痕。
他踉跄着冲上城头,看着城下黑压压的秦军,看着韩军士兵像割麦一样倒下,喉咙里涌上腥甜——
那是他亲手训练的士兵,手里握着的却是他新造的最后一批弓弩,可此刻,连拉弦的力气都快没了。
“放我下去!”
韩非抓住一个士兵的手臂,“让我带兵杀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