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臣们一拥而上,拳头和脚像雨点般落在嬴政身上。
他蜷缩在地上,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那双眼睛,始终死死盯着赵偃,像一头被围困的幼狼,藏着噬人的狠。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
“住手!”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粗布长衫的少年站在巷口,手里提着一把剑,眉宇间带着股正气。
是燕国的质子丹,与嬴政一样,在邯郸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只是燕国与赵国关系缓和,他的处境比嬴政稍好。
“燕丹?”赵偃皱眉,“这是我赵国与秦国的事,跟你无关!”
“都是质子,何必相煎太急?”
燕丹走到嬴政身边,将他扶起,“赵公子若要撒气,不如去战场上跟秦军较量,欺负一个少年,算什么本事?”
赵偃被噎得说不出话,狠狠瞪了嬴政一眼:
“算你运气好!我们走!”
人群散去后,燕丹帮嬴政拍掉身上的雪,又从怀里摸出伤药:
“擦擦吧,留着疤不好。”
嬴政接过伤药,低声道:“谢了。”
“不用。”燕丹笑了笑,“在这邯郸,你我都是外人,不互相帮衬着点,怎么熬过去?”
那天下午,燕丹把嬴政带回了自己的住处——
一间虽不奢华却干净的小院。
他给嬴政煮了碗热汤,又拿出几件自己的旧衣:
“你比我矮些,凑活着穿吧。”
嬴政捧着热汤,看着燕丹温和的脸,心里那片冰封的角落,忽然有了一丝暖意。
在这冰冷的邯郸,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朋友”的滋味。
“你恨赵国吗?”
燕丹忽然问。
嬴政沉默片刻,点头:
“恨。恨他们的欺辱,恨他们的傲慢。”
“我也恨。”燕丹望着窗外的雪,“恨燕国弱小,要把我送到这里当质子;”
“恨赵国仗着有廉颇、蔺相如,就不把燕国放在眼里。可恨有什么用?我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转头看向嬴政,眼神认真:
“政,记住,能忍辱,才能负重。你看这雪,下得再大,春天一到,总会化的。”
“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着,等一个能回去的机会。”
嬴政攥紧了拳头,把燕丹的话刻在了心里。
从那以后,嬴政和燕丹常常一起读书、练剑。
燕丹的老师是个从齐国来的老儒,精通《孙子兵法》,嬴政便跟着一起学;
嬴政从母亲那里学过一些秦国的律法,也讲给燕丹听。
两个在异国他乡的质子,在彼此身上找到了慰藉。
可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变故就来了。
公元前277年,秦昭襄王派白起率军攻打赵国,长平之战一触即发。
邯郸城内,反秦的情绪达到了顶峰,有人喊着“杀了秦质子,给秦军点颜色看看”。
相国平原君赵胜虽没直接动手,却派人收走了吕不韦送来的钱粮,还把嬴政母子从相国府赶到了更偏僻的贫民窟。
那里的房子四面漏风,冬天冷得像冰窖,夏天热得像蒸笼,连口干净的水都喝不上。
“政儿,我们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赵姬抱着嬴政,哭得浑身发抖。
嬴政拍着母亲的背,声音却异常坚定:
“不会的。娘,我们一定能活下去,一定能回秦国。”
为了活命,嬴政开始在街头给人跑腿,帮屠户杀猪,给酒肆洗碗,只要能换一口吃的,再苦再累他都干。
赵偃的人见了,总会过来刁难——要么打翻他的东西,要么抢走他的工钱,有时还会把他打得鼻青脸肿。
每次被打后,嬴政都会躲到城外的河边,对着秦国的方向发呆。
他会想起燕丹的话,想起自己的誓言,然后捡起一块石头,在地上反复刻着“秦”字,直到手指磨出血。
有一次,他被打得晕了过去,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燕丹的小院里。
燕丹正用布巾给他擦脸,眼里满是心疼。
“为什么不反抗?”燕丹问。
“反抗有用吗?”嬴政苦笑,“他们人多,我们手无寸铁。”
“那就让自己变强。”
燕丹把一把匕首塞到他手里,“从今天起,我教你剑术。”
“就算打不过,至少能保护自己和你娘。”
接下来的日子,嬴政跟着燕丹练剑。
他不怕苦,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到深夜才休息,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身上添了无数道新伤,可眼神却越来越亮。
他知道,这把剑,不仅是用来防身的,更是用来斩断命运枷锁的。
公元前271年,秦国传来消息:
秦太子异人病逝,嬴政的父亲成了新任秦王,是为秦庄襄王。
消息传到邯郸,嬴政母子的处境稍微好了些。
平原君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们,只是依旧派人监视着,不让他们离开邯郸半步。
“政儿,我们有救了!”
赵姬喜极而泣,“你父亲当了秦王,一定会派人来接我们的!”
嬴政却没那么乐观。
他这些年见了太多人情冷暖,知道权力场上,亲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果然,一年过去了,秦国那边毫无动静。
“娘,别等了。”嬴政看着日渐憔悴的母亲,“我们得自己想办法。”
他找到燕丹,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他想逃出去,回秦国。
燕丹愣住了:
“邯郸守卫森严,你怎么逃?”
“我已经打听好了,下个月赵国要派使者去秦国,队伍会从北门走。”
“我们可以混在队伍里。”
嬴政的眼神很亮,“只是……需要你的帮忙。”
燕丹沉默了。
他知道,帮嬴政逃出去,若是被发现了,自己肯定会遭殃。
可看着嬴政那双充满渴望的眼睛,他想起了这些年的交情,想起了“互相帮衬”的承诺。
“好。”燕丹点头,“我帮你。”
接下来的日子,两人开始秘密筹划。燕丹利用自己燕国质子的身份,买通了看守北门的士兵,又给嬴政母子准备了通关的文书和足够的盘缠。
出发前一夜,燕丹在小院里摆了一桌酒,为嬴政送行。
“到了秦国,别忘了我。”
燕丹举起酒杯,眼里有些不舍。
“不会忘。”嬴政与他碰杯,一饮而尽,“若有朝一日我能在秦国立足,定会想办法让你也离开邯郸,回到燕国。”
“好,我等你。”
燕丹笑了,眼角却有些湿润。
第二天天还没亮,燕丹亲自赶着一辆马车,把嬴政母子送到了北门。
守城的士兵早已被买通,假装检查了一下,就放他们过去了。
马车驶离邯郸城时,嬴政掀开帘子,回头望了一眼这座让他受尽屈辱的城市。
灯火阑珊处,他仿佛看到燕丹还站在城门口,向他挥手。
“娘,我们走了。”
嬴政放下帘子,声音有些哽咽。
赵姬摸着儿子的头,泪水无声滑落。
马车在雪地里颠簸着,朝着秦国的方向驶去。
嬴政靠在车厢上,望着窗外飞逝的景物,心里百感交集。
他想起了邯郸的寒夜,想起了赵偃的欺辱,想起了燕丹的帮助,更想起了自己在河边刻下的“秦”字。
他知道,回到秦国,等待他的绝不会是坦途。
父亲身边有新的妻儿,朝堂上有吕不韦这样的权臣,宗室里的人也未必会接纳他这个“邯郸长大的质子”。
可那又怎样?
他连邯郸的苦都熬过来了,还怕秦国的风雨吗?
马车驶过漳水,水面上结着薄冰,冰下的水流却在悄悄涌动,像极了他此刻的心。
他攥紧了燕丹送他的那把匕首,指节泛白。
“秦国,我回来了。”
他在心里默念着,眼神里燃起了火。那是在邯郸的寒夜里淬炼出的火,是龙潜浅滩时从未熄灭的火。
这把火,将陪着他,在秦国的权力场上,烧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而邯郸的雪,依旧在下。燕丹站在城门口,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离开。
他不知道,这次分别,再见时两人会站在怎样的立场,更不知道,这个从邯郸逃出去的少年,将来会搅动怎样的风云。
他只知道,那个在巷子里被打的少年,那个跟他一起练剑的朋友,终于奔向了属于自己的天地。
雪落在他的肩头,像一层薄薄的霜。
远处的宫城里,传来了早朝的钟声,沉闷而悠长,仿佛在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