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要吵起来,刘大器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水的事稍后议。还有别的吗?”
“有!”一位瘦高个皇子站起来,他是武行君。
“我与扬源君的封地,猎场相连。说好以那道干沟为界。可今年秋猎,我家管事在沟这边射中一头鹿,鹿带箭跑过沟才死。”
“扬源君非说鹿死在他地界,猎物归他!这理去哪儿说?”
扬源君冷哼:“猎物最后倒在哪,自然归哪!这是自古规矩!你那箭法不行,让鹿跑了,怪谁?”
“你……”
“都静一静!”一位一直沉默,面容愁苦的中年人,颤巍巍发了声。
作为徙封而来的关内侯,他最委屈。
“你们争水争猎,好歹有东西可争。我那封地,大半是盐碱滩,种啥死啥。
“带来的百姓,天天问我要粮……我,我拿什么给啊!”说着竟有些哽咽。
众人一时默然,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塞外生存之艰难,远超他们的想象。
刘大器叹了口气,站起身,朗声道:“诸位兄弟,且听我一言。我等受皇父之命,来此荒僻之地,是为屏藩,是为开拓。”
“若终日为这些琐事争执不休,互相掣肘,莫说屏藩开拓,只怕自家生计都难维持,岂不辜负圣恩,徒令胡人耻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陈使者带来陛下旨意,还有定远侯所写的《边地辑要》,便是要助我等立足。”
“我提议,今日便趁陈使者在此,将一些共通的难题,定个粗略的章程。比如水源分配,可按各家人丁、田亩,定下用水次序时辰。”
“对于封地不易的,要多加帮扶。边界不清的,请使者主持,共同勘界立碑。牲畜越界,定下赔偿常例;至于匪患狼灾,更应相约守望,一方有警,四方来援。”
“每月可聚议一次,互通有无,调解纠纷,如何?”
大部分封君低头沉思,陆续点头。这些提议虽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至少是个开始,好过现在这样一团乱麻。
最主要的是,他们都知道,他们再不团结,真的容易饿死。
陈使者也适时站起,拱手道:“下官定当竭力协助诸位殿下。”
“陛下殷殷期望,皆在诸殿下能化荒芜为乐土,使我汉家文明,广被四方。些许摩擦,乃开拓之常,殿下们能坐在一起商议,便是大善之兆。”
刘大器笑道:“先算算,咱们这片,到底有多少兄弟了?我上次算着,是快一千多人,新来的弟弟们也都到了吧?”
旁边一位负责文书记录的皇子门客展开简牍,大声念道:“截至元封六年十月,朔方、河西、西域北道、辽东、辽西、乃至云贵新附之地,共有宗室受封一千五百九十六位!今日在场及邻近者,共四十七位!”
“一千五百九十六……”
刘小河喃喃重复这个数字,忽然觉得安心不少。
前途依然艰难,封地依然简陋,邻居依然麻烦。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挣扎。
这就足够了,对于华夏子孙而言,只要有人,就能种地,就能开疆扩土,就能繁衍生息。
被硬生生种下华夏血脉,也能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
刘小河一众人离开的第二年,发生了一件大事,皇帝正式下诏:改正朔,易服色,定官名,协音律。
废弃沿用百余年的《颛顼历》,启用由司马迁和落下闳等人制定的《太初历》。
同时,将大汉的德运,从沿袭秦制的水德,改为土德。
旨意颁布,整个少府,太常乃至天下郡国,都为之忙碌。
新历以正月为岁首,将季节与政令归于协调;尚土德,色尚黄,数用五,宣告汉家不再仅是秦制的继承者。
典礼在未央宫前广场举行,新铸的礼器泛着铜泽,旌旗首次大面积地呈现出明黄色。
刘彻玄衣纁裳,头戴十二旒冕,步履沉凝地登上祭坛。燔柴的烟气笔直升腾,钟磬笙箫奏响新定的乐章。
待他登顶,接受万人跪拜时,心里的豪情充塞胸臆。
这不是简单的沾沾自喜,而是一种创制者,奠基者的磅礴气概。他北逐匈奴,凿空西域,南平百越,东定朝鲜,那是武功的极致。
古来今往,谁又能和他相提并论?谁又能成为他这样的千古一帝?!
“朕,就是大汉!大汉,就是朕!”
这一刻,刘彻觉得,天下没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没有敢违逆自己的人。
……
他高兴的太早了。
午后的秋阳,透过椒房殿南窗,在殿内黑漆的地衣上投下光影。
殿角铜兽,吞吐着苏合香的暖意,混合案上时令鲜物的甜香,令人迷醉。
几面铺设着一幅乘云绣缘边的素色细缣,其上错落地,摆放着数样秋日肴馔。
新滤的菊花酎,盛在鎏金鸟兽纹铜樽中,由宫人用漆杓舀出,注入两人面前的玉卮与漆耳杯。
非常慵懒温馨的午后时光,刘彻却食不下咽,他面无表情坐在陈阿娇对面,端着玉厄的手有点抖。
他有点不确信,又问了阿娇一遍:“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陛下你一直不立太子,是没有合适的继承人吗?”
“下一句。”
“反正吕后才算高祖的继承人,你也立我做继承人吧,我不做太后,你干脆让我继承皇位吧。”
刘彻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闷了一口酒,让自己放松下来。
直接跑皇帝面前,大大咧咧的说自己要权力,要皇位的皇后,或者说君主妻子,这也算前无古人了。
估计也会后无来者。
心情略微复杂,但却没有愤怒和忌惮,反之有点心虚。
“还有呢?最后一句。”
因为,自己的皇后最后一句是……
“你个死偷蛋贼,不给我皇位,我就诅咒你老刘家断子绝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