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风掠过檐角,隐约送来远处宫苑里,初绽桃李的淡淡香气。
时值孟春,晨光透过高窗,长乐宫永昌殿中,阳光洒在殿内铺地的玄色椒泥上,暖香弥漫。
皇太后王娡端坐于上首的凤座,身着深青蹙金绣凤纹曲裾,发饰简洁,唯有一支金凤步摇微微晃动,通体气度沉静威仪。
殿下,依着品秩,数十位妃嫔静坐左右。每人身旁,皆至少有一个孩子。或由乳母抱着的婴儿,或已能蹒跚学步,抱着母亲的孩童。
衣裙窸窣,童语细碎响起,又被母亲们低声制止,使得这满堂的热闹里,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肃静。
居于众妃之首的,是皇长子的生母良人程氏。她原为罪奴之身,因诞下皇长子有功,虽不得帝宠,也晋为良人。
此刻她垂首敛目,姿态恭谨。但身旁那健康活泼的皇长子,已无声昭示着,其超然的地位。
其下,七子、八子、长使、少使依次而坐,每位妃嫔身旁的孩童,便是她们在这宫中最坚实的倚仗。
或许也是最无用的倚仗。
实在是如今的未央宫,根本不缺少皇子。就现在而言,有孕的嫔妃,尚有数十人。
入宫的家人子,一旦被查出有孕,就会按照皇帝的心情,分别被册封为长使,少使。一旦平安生产,看在皇子的面子上,才给了七子和八子,这样正式的妃嫔位份。
若有人生的快,那就是福泽深厚,能接连为陛下开枝散叶,或许就能挣到一个良人的位份,成为名副其实的中层主位。
程良人不算其中,她虽只为陛下孕育一子,但皇长子地位超然,皇后做主,给了她良人的位份。
当然,这也是朝堂公认皇后贤德的原因之一。
至于美人和夫人,这种通常是宠妃的位份,陛下暂时没给出去。不是他小气,实在是没那个风花雪月。
再美的佳人,和他一起玩耍不到月余,便开始孕反。呕吐,发肿,掉头发,换谁都很难升起多余的喜爱之情。
让他想为对方破格提升的心情都没有。
佳人终于出了孕期,恢复好自己,皇帝再次上门,不出月余,同样的场景重现。
皇帝:“……”
他好不容易,碰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喜欢的嫔妃,容易吗?!
一个个,都这样!
皇后贤惠地提醒:“要不您只和她们谈谈风花雪月,不靠近床榻呢?”
皇帝:“……”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让他吃素的?怎么可能?!
于是后宫妃嫔人手皇子,有的不止一个,但也都只是底层中层嫔妃。与皇后相较,是天壤之别,毫无反抗之力。
这让皇太后很不满,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儿子能力突出,就没有一个妃嫔能长期得宠,只能独宠皇后。
时间长了,皇帝竟然有了几分真心,居然帮皇后反驳自己……
王太后目光缓缓扫过堂下,将妃嫔们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她突然感到一丝疲倦,缓声开口,声音带着威仪:
“皇帝与皇后去往上林苑行猎,这几日,宫中可还安宁? 吾瞧着,孩子们似乎又壮实了些。”
坐在下首的一位八子含笑接话,语气带着讨好:
“回太后,宫中一切安好。 只是陛下与皇后殿下离宫这几日,北边传来喜讯,王长使与李少使又各自为陛下添了一位皇子,母子均安。 真是天佑大汉,子嗣绵延。”
众妃闻言,纷纷附和,口中念着“社稷之福”,眼角余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椒房殿的方向,心思各异。
皇太后微微颔首,面上并无多少喜色,只道:“确是喜事,皇家子嗣兴旺,是国本所系。”
她接着话锋一转:“今日召尔等前来,是有一事,需皇帝示下,由吾代传。”
殿内顿时静了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于上首。
“皇帝有旨,”皇太后的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众位皇子,乃朕之骨血,亦需常沐天伦,习君臣之礼。 然朕日理万机,难能一一顾及。
故特谕:自此以后,每月逢 上旬、下旬各择一休沐吉日,尔等可携皇子,至长乐宫向太后请安。朕若得暇,亦会前来。
一来全尔等慈母之心,二来也让皇子们,自幼识得天家规矩,兄弟之间,多些亲近。”
旨意宣毕,殿内一片寂静。妃嫔们神色复杂,有欣喜者,有望向程良人与其身旁皇长子而目光闪烁者,亦有暗自揣度圣意者。
每月两次,携子面圣,这无疑是莫大的恩典,亦是微妙的较量。
皇太后将众人反应看在眼里,端起手边的药盏,轻轻拨了拨浮沫,淡淡道:
“都听明白了? 皇帝此举,是念骨肉亲情,也是盼皇子们能康健成长,将来皆为栋梁。尔等需谨记圣意,恪守本分,方不负天恩。”
“妾等谨遵陛下旨意,谢太后教诲!”
众妃连忙离席,伏地叩首。孩童们虽不懂事,见母亲跪拜,也懵懵懂懂地跟着行礼。
殿内香气愈浓,阳光偏移,在那一片伏地的身影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皇太后望着脚下这群年轻母亲,还有这些稚嫩的皇子,心中默然。
皇帝与皇后倒是逍遥去了,将这雨露均沾和维系平衡的麻烦事,全数扔给了她。
皇后是真心觉得,控制后妃皇子与皇帝见面的权力,是一件麻烦事?
还是皇帝觉得,不应该让皇后,掌握这样的权力?
王太后有点看不懂这对年轻的夫妻。
她总觉得,皇后和她不太一样。
不,不是出身和地位,是她们谋求皇恩的方式,以及……
渴求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