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斜道的山风卷着沙石，打在新搭的木架上发出“噼啪”声响。周勃光着膀子，正指挥士兵往栈道残基上钉木桩，汗水顺着黝黑的脊背往下淌，混着尘土在腰间积成道泥线。他时不时朝对面的山头张望，那里隐约有汉军的旗帜在晃动——樊哙的探马已经来过三趟，每次都被他们“仓皇躲避”的样子骗了过去。
“将军，这木桩打得够深了吧？”一个士兵抹着脸上的汗，手里的铁锤“当”地砸在楔子上，震得栈道都在颤。他们脚下的木板是特意选的朽木，看着厚实，实则踩上去咯吱作响，仿佛随时会断裂。
周勃踹了踹木桩，故意让它晃了晃：“再打浅点！让对面看着咱活儿糙，急着要从这儿过。”他压低声音，往陈仓道的方向瞥了眼，“记住，敲锣打鼓的时辰要准，卯时开工，午时歇脚，跟咱平时操练的时辰反着来，让他们摸不清规律。”
不远处的山坡上，汉军斥候正举着望筒观察。为首的校尉放下望筒，对身后的亲兵道：“看这架势，韩信是真急了，用的木料都是些烂货，做工也糙得很，怕是想速战速决。”他指着栈道尽头的营帐，“连营寨都扎在明处，连个哨塔都不建，简直是没把咱们放眼里。”
亲兵笑着附和：“那是自然，咱们樊将军在剑门关经营了半年，别说栈道没修好，就是修好了，他们敢来，也得让他们有来无回！”
探报传到剑门关时，樊哙正在城楼上检查弩机。他接过军报，粗短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褒斜道的位置，嘴角勾起抹冷笑：“韩信这小子，还是嫩了点。以为学古人修栈道就能蒙混过关？传我将令，调两万精兵驻守栈道沿线的鹰嘴崖、落石坡，每五十步设一个烽火台，只要看到栈道有动静，立刻放箭！”
副将有些犹豫：“将军，咱们总共才三万兵力，都调去守栈道，万一……”
“万一什么？”樊哙猛地一拍城墙，震得砖缝里的尘土簌簌往下掉，“韩信的主力肯定在栈道这边！陈仓道早就毁了，别说大军，就是单人独骑都难走，他要是敢从那儿来，我让他连骨头都剩不下！”他想起刘邦临行前的叮嘱，“褒斜道是关中入蜀的咽喉，守住这里，韩信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插翅难飞。”
当天下午，剑门关的汉军就动了起来。两万精兵扛着弩箭、推着滚石，沿着褒斜道两侧的山岭布防，鹰嘴崖上架起了投石机，落石坡堆满了削尖的木桩，连山间的小溪都被引到栈道下方，蓄成了半人深的水潭，只等周勃的人靠近就放水淹。
樊哙亲自坐镇中段的望夫崖，这里地势最高，能看清栈道全貌。他让人在崖顶搭了座望楼，昼夜派人值守，桌上摆着酒肉，时不时跟身边的将领猜拳，故意让对面的周勃看到——这是他从刘邦那儿学来的“骄兵计”，想让汉军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放松警惕。
周勃果然“上当”了。他让人在栈道上竖起块木牌，用红漆写着“三日后决战”，然后指挥士兵把更多的烂木料往栈道上堆，甚至故意让几匹驮着粮草的马摔下山坡，营造出“军纪涣散、急功近利”的假象。
“将军，您看他们的马都摔下去了，肯定是慌了神！”汉军将领指着山坡下挣扎的马匹，笑得前仰后合。
樊哙抿了口酒，眼睛却没离开望筒：“别大意，韩信诡计多端。让烽火台的人盯紧点，夜里多派巡逻队，防止他们偷袭。”话虽如此，他心里的弦已经松了——连续五天，栈道上的动静都大张旗鼓，连做饭的炊烟都比别处浓，怎么看都是主力在此。
就在樊哙紧盯褒斜道的同时，陈仓古道的密林里，韩信正带着主力悄无声息地前进。百越勇士阿蛮在最前面开路，他手里的砍刀劈断拦路的藤蔓，脚下踩着前人留下的栈道残桩，动作轻得像只山猫。五百工兵紧随其后，用铁索将断裂的栈道板连起来，铺成临时通道，木板上裹着麻布，走起路来悄无声息。
“将军，前面就是黑鹰口，”阿蛮回来禀报，声音压得极低，“崖壁上有二十多个汉军哨卡，但他们都面朝褒斜道的方向，根本没往这边看。”
韩信点头，示意士兵停下：“让器械队把投石机拆开，分批运过去，到了崖顶再组装。斥候营去摸掉哨卡，记住，用弩箭，别弄出声响。”他看向身后的三万精兵，每个人都嘴里衔着根木棍，防止说话，甲胄上裹着麻布，连马蹄都包着棉布，整个队伍像条沉默的巨蟒，在山林里蜿蜒。
夜半时分，黑鹰口的汉军哨卡还在打盹。一个哨兵抱着长矛，望着褒斜道方向的火光打哈欠——那边的周勃军又在“连夜赶工”，火把映红了半边天，吵得人睡不着。忽然，他觉得后颈一凉，刚要喊出声，就被只粗糙的手捂住了嘴，匕首无声地划过喉咙。
斥候营的士兵拖着哨兵的尸体藏进树丛，对身后比了个手势。韩信带着主力迅速通过黑鹰口，崖壁上的月光照亮他们脸上的油彩——那是百越勇士教的法子，用草木灰和赭石涂脸，既能防蚊虫，又能在夜里隐蔽。
“将军，褒斜道方向传来鼓声了。”亲兵低声道，那是周勃按约定发出的信号，说明樊哙的注意力还在那边。
韩信嘴角勾起抹弧度：“樊哙啊樊哙，你以为守住栈道就万事大吉，却不知你身后的绵竹，已经成了我的囊中之物。”他让人在黑鹰口留下一百名士兵，继续往栈道方向扔石头，制造“正在抢修”的假象，自己则带着大部队，加速向祁山道前进。
天亮时，樊哙在望夫崖上看到了“惊喜”——褒斜道的栈道竟“修通”了一小段，周勃的人正举着旗帜在上面欢呼，看起来蠢笨又嚣张。“蠢货！”樊哙骂了句，心里却更踏实了，“传令下去，午时开饭，杀两头猪，让弟兄们饱餐一顿，等他们过来送死！”
汉军营地顿时响起一片欢腾，士兵们围着灶台烤肉，酒香飘出老远。谁也没注意，百里之外的祁山道上，韩信的主力已经渡过了渭河支流，正在百越勇士的带领下，沿着干涸的河床快速前进。阿蛮用俚语跟族人说着什么，他们手里的藤绳已经系上了铁钩，随时准备攀上剑门关后方的悬崖。
栈道上的周勃看到汉军营地的炊烟，悄悄对身边的士兵道：“加把劲敲鼓，让他们再高兴会儿。等韩将军得手，这些酒肉都是咱们的。”他故意让几捆烂木料滚下山坡，引得汉军一阵哄笑，笑声在山谷里回荡，掩盖了祁山道方向隐约传来的马蹄声。
太阳升到头顶时，樊哙喝醉了，正趴在望楼的栏杆上打盹，嘴里还嘟囔着“韩信小儿，不堪一击”。他腰间的令旗随风晃动，映着褒斜道上虚假的热闹，浑然不知自己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陈仓古道的残碑旁，最后一批汉军哨卡被摸掉，韩信的主力彻底进入了巴蜀腹地。他勒住马，回头望了眼褒斜道的方向，那里的鼓声还在响，像一首为他们送行的乐曲。
“加快速度，”韩信低声下令，“天黑前，必须赶到绵竹。”
队伍再次动了起来，这一次，他们的脚步里带着即将破局的凌厉。剑门关的烽燧还在冒烟，却不知道，真正的威胁已经绕到了身后，正沿着历史的褶皱，悄然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