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里就是博丽神社了——虽然挂着神社的名头,但你瞧瞧,住在这里的有一个算一个,可都不太像是‘正儿八经的人类’呢。”星暝侧身让秦心进来,嘴里不忘介绍着,“这位头发绿得像刚抽芽的柳条、从刚才起就在那边默默收拾庭院的,是留琴。叫她管家也好,女仆长也罢,总之是把这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天才。不过嘛,严格来说她也不算人类,你把她当成一种……嗯,特别自律、特别能干的妖怪就行。”
留琴听到声音,停下手中修剪枯枝的动作,转过身,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朝星暝和秦心微微躬身,脸上是那种经过精确计算的、礼貌的微笑:“星暝先生,您回来了。这位是新的客人吗?”
“对,这位是秦心,一位面灵气妖怪,暂时会在我们这住一阵。”星暝说着,目光扫过院子。刚才千早送他们到山脚时,那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可没漏看,大概是想邀请秦心去妖怪之山“做客”吧。那可不行,不管从道义上还是从实际考虑,秦心既然是因为面具的因缘被他带回来的,自然该先留在神社。
“那边飘着的、看起来很温柔的少女,是神玉,本体是阴阳玉。”星暝指了指在半空悠然浮动的神玉,“她可比某些咋咋呼呼的不速之客可要安分靠谱太多了。”
“什么叫‘某些’!老夫听得很清楚!”一道流光“嗖”地一声从主殿方向窜了出来,悬停在星暝脑袋边上,剑身激动地震颤,“老夫乃是镇守神社、斩除邪祟的草薙剑,天丛云剑是也!不是什么不靠谱的‘东西’!星暝大人,您这介绍有失公允!”
秦心微微偏头,额前漂浮的面具切换成了略带“困惑”的表情,似乎在努力理解一柄会说话、会发脾气的神剑。
“看,这就开始吵了。”星暝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至于那个在院子里慢悠悠转圈,好像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大个子,是玄爷。提醒一句,他只是长得有点像某种可以炖汤的生物,但绝对不是食材,千万别打错了主意。”
玄爷闻言抬起头,慢吞吞地朝这边瞥了一眼,喉咙深处发出低沉悠长的“咕噜”一声,不知道是赞同还是压根没听进去,然后又低下头,继续他仿佛沉思般的,在这寒冬腊月的踱步。
“差不多就这些主要成员了。”星暝摊摊手,“神社看着是有点旧,地方也不大,不过当初我闲着没事……呃,是为了长远考虑,对内部空间做过一点‘小小的’扩充,挤一挤应该还能给你腾出间安静的房间。总之,欢迎你来,把这里当个临时落脚点就行。”他说完,象征性地拍了拍手。
留琴微笑着再次颔首。神玉的光芒柔和地闪烁了一下,像是在致意。就连草薙剑也暂时安静下来,剑尖微微下压,算是个别扭的问候。
秦心周身漂浮的几张面具轻轻旋转,最后定格在一副纯白无瑕、眉眼弯弯、透着孩童般纯净与希冀的“希望之面”上。她双手合在胸前,很认真地朝着大家鞠了一躬。虽然没说话,但那姿态已经表达了感谢。
“嗯?”原本平静悬浮的神玉忽然向星暝靠近了些,“星暝大人,您有没有感觉到……院子里好像多了一点点……‘别的’什么?非常淡,但刚才确实……”
“别的?”星暝被寒风一吹,打了个哆嗦,把衣领又拢紧了些,“我只感觉到天气异常寒冷,急需进屋烤烤火喝杯热茶的‘别的’。有什么事我们进去再说吧。”
“不是错觉哦——”
一个空灵、飘忽,仿佛贴着耳朵根呢喃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星暝原地一跳,猛地扭头四顾,院子里除了刚才那些人,空空如也。
“在、在那里!”星焰踮起脚尖,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确定地指向院落边缘、阴影与树干交界的一处。她的感知似乎比其他人更敏锐些,能捕捉到那极其稀薄的存在感。
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从背景中渐渐“显影”般浮现出来。绿色的短发显得有些乱翘,脸上挂着无忧无虑、仿佛永远沉浸在自我世界中的笑容。正是古明地恋。
“是恋恋!啊,不对……恋……唔……”星焰有点紧张,她现在已经不知道到底怎么称呼对方才好了。在主人面前还叫她恋恋的话,总感觉,显得太孩子气了。
恋恋轻盈地转了个圈,裙摆微扬,笑嘻嘻地接口:“是恋恋哦~直接叫恋恋就可以啦!”
“居然是你啊……”星暝松了口气,他介绍道,“这位是秦心,是个面灵气妖怪,暂时住在这里。话说恋恋,你在这种时节跑到地上来玩,觉她知道吗?”
“姐姐——?”恋恋拉长了语调,别扭着脸,身体像水草一样随意地左右摇摆,“姐姐什么的,最~烦~人~啦~总是这也不让去,那也要看着,恋恋才不要一直被管着呢。”
“诶?闹矛盾了?”星暝随口接话,心里却知道恋恋的话多半不能当真。
果然,恋恋立刻换上一副灿烂无比的笑脸:“矛盾?没有哦!姐姐一点都不烦人,姐姐一直都对恋恋超级——好!恋恋最喜欢姐姐了!”
这前言不搭后语、自相矛盾的话她说得极其自然流畅。如果不是秦心只能用面具表达情绪,她此刻的表情一定相当精彩。只见她额前的面具迅速切换成了代表“理解困难”的形象,然后似乎试图跟上这跳跃的逻辑,又变成了一副略显“呆滞”的空白面,最后定格在带着些许“平静”(可能是放弃思考)的小面上。
恋恋的注意力已经像被风吹走的蒲公英,瞬间飘到了别处。她不知从哪里——可能是袖子里,也可能是空气里——摸出一根细小的枯树枝,蹦蹦跳跳地凑到还在为“正名”问题耿耿于怀的草薙剑旁边,用树枝的尖端好奇地戳了戳冰冷的剑柄。
“喂!小丫头!别用那种东西碰老夫!老夫可是尊贵的神剑!要有敬畏之心!懂吗?敬畏!”草薙剑猛地一颤,剑身左右躲闪,发出不满的声音。
“哎呀呀,又开始了。”星暝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他当机立断,朝神玉挥了挥手,“神玉,拜托了,让这位聒噪的‘神剑大人’去个安静地方反省一下,太吵了,影响我们欢迎新客人。”
“遵命,星暝大人。”
“什么?!这不公平!星暝大人您这是以权谋私!老夫要抗议!老夫……唔唔唔……”草薙剑的抗议声戛然而止,被某团柔和的光芒裹挟着,“请”进了神社深处,至于会被“请”到哪个角落面壁思过,就不得而知了。
“呼……世界总算清静了。”星暝长舒一口气,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甚至有点小得意,“这种不用亲力亲为,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安静于庭院之外的感觉,真是不错。”他的目光在星焰和恋恋身上转了转,比划了一下两人的头顶,“嗯?星焰,我好像刚刚发现,你终于长得和恋恋差不多高了啊。”
“主人……”星焰鼓起脸颊,不自觉地揪着衣角,表情有点纠结,“你这到底是在鼓励我长高了,还是在笑话我长得慢呀……而且,恋恋她好像……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她不太确定地看向恋恋。
恋恋的注意力早已再次转移。她凑到秦心面前,几乎要贴到那副漂浮在最前方的面具上,空洞的眼睛里倒映着面具的轮廓,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嗯……这个,好奇怪……会自己动,还会变来变去……”她伸出手指,试图去触碰面具光滑的表面。
秦心微微向后飘退了半步,额前的面具瞬间切换成了嘴角下撇、明确表示“拒绝”的表情。
恋恋眨眨眼,似乎没理解这个“拒绝”的信号,或者理解了但完全没放在心上。她再次伸出手,执拗地、慢悠悠地继续向前探去,指尖眼看就要碰到面具的边缘。
秦心又退,同时,周身漂浮的几张面具虚影也向她身前聚拢了些,仿佛形成一道无声的屏障。
一个凭着本能和好奇心执意要碰,一个用沉默但坚定的姿态默默躲闪,两人就这么在略显凌乱的庭院里,开始了一场安静而略带滑稽的“追逐”。恋恋的动作带着孩子气的固执和飘忽,秦心的回避则轻盈而略显无奈。
星暝看着这幕,感觉刚轻松下来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痛。他正思考着是该出声制止恋恋,还是该让秦心别那么紧张,或者想个别的方法打破这僵局——
“恋。”
一个平静中带着些许无奈的女声从神社入口的鸟居方向传来。只见古明地觉不知何时已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扫过院子里的众人,最后落在自己的妹妹身上。
就像按下了某个开关,恋恋立刻停下了所有动作,瞬间从那个好奇宝宝变回了乖巧安静的妹妹模样,轻飘飘地荡回觉的身边,还朝星暝他们眨了眨眼。
“抱歉,各位。”觉朝星暝和其他人微微颔首,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歉意,“恋恋没给你们添太多麻烦吧?我感觉到她跑到这边来了。”
“没事没事,恋恋的好奇心重,再正常不过了。”星暝摆摆手,趁机结束了那场小小的“追逐战”,“倒是好久不见了,觉。你们在地底下……一切都还好吧?生活没遇到什么困难?”
“托您的福,我们不曾忘记您当初给予的帮助。生活方面并无困难,物资也算充足,不如说相当安稳。只是……”她略一停顿,“最近,是非曲直厅那边,似乎出了些……问题,运转颇有些不畅,连带着我们那边也能感觉到不少影响。”
“哦?问题?”星暝来了兴趣,示意觉进屋细说,同时招呼秦心和星焰等人也进来。留琴早已悄无声息地备好了热茶。
众人进了屋,围坐在暖炉旁。觉捧着茶杯,继续方才的话题:“主要是外界的原因。长久持续的动荡与战乱,导致涌入的灵体数量也在显着地增加,超出了地狱的负荷。而地狱与彼岸本身的运转体系……您也知道,存在一些年代久远的‘冗杂’程序和固有的低效环节。两相叠加,像是往本就转动不灵的齿轮堆里又硬塞进过多沙子,如今的是非曲直厅可以说是暂时陷入了半‘停摆’状态。许多本该被及时接引、分类、审判或安置的灵魂,现在都滞留在现世与某些异界的交界缓冲地带,形成了拥堵。”
她吹了吹茶水上漂浮的热气:“不过,这应该只是暂时性的。这套体系存在了无比漫长的岁月,自身的修复与缓冲能力还在。只要外界输入的压力不再增加,给系统一些时间自我调整和清理积压,问题预计会逐步缓解,恢复常态。”
说到这里,她微微抬起眼帘,看向星暝,声音压低了些:“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整个体系会变得比较敏感和脆弱。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这段时间最好尽量避免前往地狱和彼岸等地。以免被卷入不必要的混乱,或者……给那边本就捉襟见肘的人手增添额外的负担与变数。”
星暝摸着下巴,露出思索的神色:“避免前往啊……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应该绕着走。”他话锋一转,“不过,恐怕不行。我这边正好有些事需要去做,必须得去地狱一趟。”他不动声色地指了指安静坐在角落的秦心。
觉沉默了片刻。她没有追问星暝具体是什么事——以她的能力,若真想探知,恐怕星暝脑中的念头早已一览无余。但她选择了尊重,只是平静地说:“既然如此……是非曲直厅目前的状态,单独前往或许会有些不便。那么,请星暝先生随我们同行吧。通往地下的路径与一些内部的通道,我们还算熟悉。我也会……尽力确保您的安全,至少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这几乎算是一个郑重的承诺了。星暝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接受了这份好意:“那就麻烦你了,觉。”
于是,星暝和虽然不太明白前因后果、但既然星暝说了要去便默默点头跟随的秦心,随着觉与恋恋,踏上了前往地底的道路。星焰、留琴和其他人则被星暝留在了神社看家。他隐隐觉得,这件事或许人少些、目标小些,行动起来反而更容易。更何况,神社也不能没人守着。
只是理想很丰满,现实却立刻给了星暝一记重击。他如今这身体,走稍远的平路都嫌累,更别提长途跋涉前往通常需要特殊方式才能进入的地底世界了。其他人为了迁就他,都放弃了更有效率的飞行方式,只是陪着他一步一步地走。恋恋依旧蹦蹦跳跳,仿佛在春游。觉和秦心则保持着平稳的步伐,看不出丝毫不耐。
就在这时,前方不远处的空气,无声地漾开一圈圈涟漪。一道熟悉的、边缘闪烁着暧昧不明光晕的狭长隙间,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空间,悄然展开。
“哎——呀——呀——”
一个带着明显笑意的女声从隙间深处传了出来,仿佛早就等在那里看戏。
“这可真是看不下去啦,小星暝。照你们这个‘踏青’般的速度,等走到地方,怕是那边的‘问题’自己都好咯,还用得着你去解决吗?”
隙间的缝隙扩大了些,能隐约看到后面那双含着促狭笑意的紫色瞳孔。
“进来吧,送你们一程——记得又欠我个人情哦?我呀,可是最喜欢收集这些小小的人情债了。”
星暝看着那道隙间,嘴角抽了抽,但也松了口气:“那就多谢‘路过的热心妖怪贤者’了!”
说完,他带着还有些茫然看着奇异隙间的秦心,跟着神色平静似乎早有预料的觉,以及欢呼一声“捷径!”的恋恋,先后踏入了那道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缝隙。
一阵短暂的失重与光影扭曲之后,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周遭的景象已然彻底变换。属于地上的气息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渗入骨髓的炽热、干燥,以及无处不在的、属于亡者与刑罚之地的沉重压抑感。
然而,还没等星暝站稳脚跟,仔细打量一下这地方,一股熟悉的、令人心生凛然的威严感,便如同冰水般当头浇下,笼罩了这小小的一片区域。
“星暝。”
鬼神长神荼郁垒,如同早已精准算准了他们抵达的时间与坐标点,又或者一直就在这附近“巡逻”,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前方几步之遥,平静地注视着星暝,然后目光扫过他身边的觉、恋恋,以及陌生的秦心。
觉立刻微微低下头,右手握拳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有些紧张,又像是在掩饰什么。恋恋则躲到了姐姐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不动声色地暗中观察着这位气息吓人的鬼神长。
神荼郁垒的目光并未在她们身上多做停留,很快又回到了星暝身上。
“说明来意。”她开门见山,没有丝毫寒暄或客套,“现阶段,是非曲直厅因内部调整与外界灵魂输入压力激增,处于人手严重不足、事务处理效率低谷期。若非紧急公务或必要事宜,建议另择时机来访,以免增加不必要的管理负担与风险。”
星暝知道,跟这位绕弯子、打机锋纯粹是浪费时间,甚至可能引来反感。他深吸了一口地狱的空气,定了定神,同样直接地开口:“我想见宫出口瑞灵。”
“驳回。”回答来得没有丝毫犹豫,冰冷、干脆,如同铁律砸落,“永久重点监管对象,编号特定,禁止一切非公务性接触、探视及信息交流。此条例适用于所有对象,无例外情况。”
“我不是要探视或者交流什么秘密!”星暝提高了一点音量,试图让理由听起来更充分,“我有办法解决她的问题!或者说,有可能缓解她的问题!”他侧过身,将一直安静站在稍后方的秦心让到身前,“是她——秦心有这个可能!她是面灵气,能够操纵、吸收情感!或许能想办法化解瑞灵灵魂里那些……根深蒂固的东西!”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包括神荼郁垒那仿佛能称量灵魂罪恶的审视视线——都集中到了秦心身上。秦心显然不习惯成为如此多视线的焦点,尤其其中一道目光还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她周身漂浮的几张面具不安地轻微转动了一下,额前的主面具瞬间切换成了表达“无奈”、“尴尬”以及些许“紧张”混合神情的猿面,甚至微微向星暝身后缩了缩。
神荼郁垒的目光在秦心身上停留了数秒,仿佛在进行快速的扫描与评估,然后又落回星暝脸上,缓缓开口,语速平稳如同宣读报告:“提议核心:试图利用面灵气种族特有的情感感知与汲取特性,剥离或中和永久要犯宫出口瑞灵灵魂中因极端经历与执念所形成的、已与存在本质深度绑定的仇恨、怨毒等负面情感集合体,从而达到‘化解’其危险倾向与潜在破坏性的目的。”她略微停顿,“该构想,在非常规问题干预领域,具备一定的理论依据与先例参考。”
星暝眼睛一亮,觉得有戏。
但神荼郁垒接下来的话立刻又给他浇了一盆冰水:“但,综合评估后,提议驳回。理由如下。”
“第一,前提条件不成立。犯人宫出口瑞灵当前精神状态与意志结构具有高度特殊性。其核心情感已非独立存在,而是与她的记忆、认知乃至部分能力深度融合,形成稳定的‘仇恨驱动型’人格模式。她不存在‘配合治疗’或‘接受引导’的主观意愿基础,任何外部情感干预行为,都可能被视为攻击或操控,引发剧烈且不可预测的对抗反应,强行操作风险系数极高,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
“第二,程序与安全规范不允许。即便假设存在某种方法能短暂控制或压制其反抗,将其带离八寒地狱警戒区域以配合你们的‘操作’,此举所带来的安全风险、秩序破坏可能性以及对其他区域造成的潜在威胁,远超当前地狱管理体系可接受范围。若考虑动用强制手段迫使其就范,则严重违反《要犯管理条例》、《灵魂权益基本法》及《特殊能力应用伦理章程》等多部核心条例,属于严重违法行为。”
“第三,预期结果无实质意义。即便在极端理想情况下,成功剥离或中和了部分仇恨情感,犯人宫出口瑞灵的‘永久要犯’身份依旧不会改变,其所犯罪行与判决不会撤销。她的最终归宿,依然是无限期隔离监禁于八寒地狱指定设施。情感状态的改变,并不构成减刑、释放或待遇提升的合法理由。因此,该行动本身不产生实际管理效益,却需承担巨大风险,不符合效率与安全原则。”
三条理由,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堵死了每一条可能的路。星暝听得眉头紧锁,他试图从情感层面寻找突破口:“就不能……稍微通融一下,从更‘人性化’的角度考虑吗?你看,如果真能哪怕缓解一点点她灵魂里的痛苦和扭曲,对她个人而言不也是一种解脱吗?这对你们长期管理、减少潜在麻烦,或许也有好处吧?”
神荼郁垒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连眼神都未曾波动一下:“规则即秩序,秩序即公正。‘情感考量’、‘人道关怀’等变量,在针对已定罪永久要犯的监管与执法权衡中,权重基本为零。此为该职位基本原则。提议不予采纳。”
星暝被噎得一时说不出话,知道自己试图跟一部“行走的规则法典”讲人情、谈感性,完全是自取其辱。他脑子飞快转动,眼看正面请求、道理、情理都行不通,干脆把心一横,换了副惫懒无赖的嘴脸。他左右看看,找了块旁边还算平整的暗红色岩石,一屁股坐了上去,然后抱起胳膊,摆出一副“我就这样了”的姿态。
“那我不管。”星暝扬起下巴,用耍赖般的语气说,“反正你不让我试试,我今天就搁这儿不走了。你们地狱现在不是忙得脚打后脑勺、人手严重不足吗?正好,多我一个在这儿耗着,也不差这点地方。我就在这里坐着,看看风景,呼吸呼吸……呃,你们这儿独特的空气,说不定还能帮你们‘吸引’点别的什么过来,给你们本就繁忙的工作‘添砖加瓦’,热闹热闹。”
这近乎撒泼耍赖的行径,虽然仔细琢磨确实有点“寻衅滋事”、“妨碍公务”的嫌疑,但以星暝那“地狱特殊关照对象”兼“历史贡献者”的模糊身份,以及他目前仅仅是“坐着不动”的行为,神荼郁垒还真没法直接用对付普通闹事者或入侵者的雷霆手段把他叉出去或者捆起来。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僵持。星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偶尔还假装打个哈欠。神荼郁垒则静静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唯有周身散发的寒气似乎更凝实了些,让旁边的觉都忍不住又拢了拢衣襟。恋恋从觉身后探出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上露出觉得很有趣的笑容。秦心则切换成了一副表示“观望”的面具,似乎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意志力的比拼。
时间在地狱风中缓慢流逝。就在星暝觉得身子下的石头越来越烫,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先一步打破沉默的,竟然是神荼郁垒。
她似乎极轻、极缓地呼出了一口气(也可能是星暝的错觉,毕竟那张脸实在很难看出情绪波动),然后用那冷静依旧的声线开口道:“若你执意滞留,并试图以非正式途径达成目的……亦可。现提供一个基于现行规则的折中方案,供你选择。”
星暝精神一振,身体坐直了些:“你说。”
“当前,彼岸区域因灵魂流转的暂时性问题,导致接引、初审与分流效率严重下降,已对整体死后世界秩序平稳运行构成持续性负面影响。”神荼郁垒如同在陈述工作报告,“此亦为本阶段非曲直厅面临的主要内部压力源之一。若你能以‘合法合规’的方式,协助缓解或解决此一问题,即对维持死后世界基本秩序做出了明确且直接的贡献。”
她微微抬起眼帘,那双规则之眼直视星暝:“基于地狱……所通行的各项原则,在确认贡献属实且无附带违规行为的前提下,我可以考虑,在规则允许的最大弹性范围内,给予你相应的便利与通融——其中,或许可以包括,为你安排一次在最高等级监控措施保障下的、与特定要犯的‘限制性接触机会’,专门用于验证你所提出的、以面灵气能力为基础的‘情感干预治疗方案’的初步安全性与可行性。”
星暝眼睛转了转:“这……听起来像是交易?合法吗?”
“非交易,乃规则框架内的激励与反馈机制。”神荼郁垒纠正道,“贡献换取适度便利,此原则明文载于多项条例之中,旨在鼓励外部力量在合规前提下协助维护秩序。流程合法,目的正当。”
星暝立刻想到了自己那份似乎挺唬人的“历史功劳”,试图走个捷径:“那我上次那……呃,拯救世界级别的功劳,能不能抵这个?你看,我对维护秩序贡献那么大……”
“不可。”神荼郁垒打断得干脆利落,“功过记录独立核算,不可重复抵扣,亦不可跨领域、跨性质套用。解决当前问题,需要的是新的、直接的、针对性的贡献。过往功绩已依规反馈,不可二次计入。”
“……”星暝撇撇嘴,接受了这个条件,但马上想到了一个关键性的漏洞,或者说矛盾点,“等等!你刚才说,要‘合法合规’地解决问题,对吧?”
“是。”
“那我问你,你们地狱,或者说整个死后世界,是不是有一条铁律——‘生者禁止踏入彼岸’?无论以何种形式、何种理由?”星暝盯着神荼郁垒,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破绽。
“确有此规定,且为基本规则之一,旨在维护生死界限,保障彼岸纯净性与秩序稳定。”神荼郁垒回答得毫不犹豫。
“问题就来了!我,星暝,虽然情况有点特殊,但本质上还是个喘气的、有心跳的、活蹦乱跳的‘生者’,没错吧?我要是踏进彼岸去解决问题,那不就从第一步开始就违规了吗?一个违规的行为,怎么可能‘合法合规’地解决问题?你这方案岂不是自相矛盾,挖坑给我跳?”他觉得自己抓住了对方的逻辑漏洞,语气不免带上了一点小得意。
神荼郁垒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仿佛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问:“规定确实如此。‘生者禁入彼岸’为基本原则,必须遵守。如何在不违反此根本规定的前提下,对彼岸区域存在的问题施加有效影响、达成解决方案,是你作为‘方案提出及执行方’需要自行考量、设计与规避的部分。我的职责是陈述规则、指出问题所在,并提供基于现行规则框架的、可能的解决路径与激励措施。具体执行方法与过程中可能遇到的规则冲突及规避策略,需执行者自行筹划。是非曲直厅不提供‘如何钻规则空子’的指导服务。”
星暝瞪大了眼睛,张了张嘴,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他感觉自己好像被对方用自己最熟悉、最常用的“在规则边缘试探”、“合理利用漏洞”的逻辑,结结实实地将了一军!这位看起来刻板到极点的鬼神长,居然……居然这么“懂行”?
“……你们……”星暝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语气复杂,“你们现在也学会玩这种‘合情合理地利用规则复杂性’的把戏了?”
“并非‘把戏’。”神荼纠正道,“此乃基于现实约束条件与规则条款边界,进行的合理化路径推导与问题转嫁。执行规则,亦需理解规则运行的现实环境。请不要将是非曲直厅的执法人员,片面臆测为不懂变通、不谙世情、不食烟火的机械造物。我们遵循规则,亦在规则之内寻求效率与结果。”
星暝彻底哑口无言。他悻悻然地从石头上站起身:“……行,你厉害。算你狠。我想办法去。”语气里充满了“认栽”和“走着瞧”的复杂情绪。
神荼郁垒不再多言,只是微微颔首,随即身影如同融入四周的阴影般,悄然淡去,那冰冷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
目送鬼神长离开,星暝才垮下肩膀,长长地“唉”了一声,转头对觉说:“得,先找个地方歇歇脚,从长计议吧。这位大人可真是一点空子都不给钻啊。”
觉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示意星暝和秦心跟上。他们一行人在觉的带领下,朝着她目前在地狱的落脚点走去。一路上,地狱的景象光怪陆离,时而看到蜿蜒流淌的暗红色河流,时而经过气氛肃穆、有士卒把守的建筑,时而又穿过一片怪石嶙峋、弥漫着凄厉哀嚎回声的荒原。
路过一片较为开阔、仿佛天然广场的区域时,一阵喧闹的呼喝声和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只见一群身形魁梧、头生犄角的鬼族正围在一起,中间一个穿着露出度颇高服饰的鬼族女性,正举着一个比她脑袋还大的酒碗,仰头“咕咚咕咚”地豪饮,周围响起一片叫好声。
“哦呀?这不是觉吗?还有恋恋,稀客啊!”那鬼族女性——星熊勇仪——一眼就看到了他们,放下酒碗,用袖子抹了把嘴,赤红的眼睛亮了起来。她的目光随即落在星暝身上,脸上的笑容更盛,“咦?还带了熟人?这倒是稀奇!来来来,星暝,一起来喝一碗!地狱的特产,‘灼热川流’,够劲道!”
她说着,不由分说,抄起旁边一个空碗,从中间那个巨大的酒瓮里舀起满满一碗赤红如岩浆、还冒着气泡的液体,大步流星地走到星暝面前,直接塞了过来。
星暝看着碗里那疑似是液态火焰的玩意,脸都绿了,连连摆手:“不了不了!勇仪,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酒……我怕是无福消受啊!”
“诶——?男人怎么能说不行!”勇仪一挑眉,把酒碗又往前递了递,“放心,醉不死,顶多睡上个三五天!”
眼看那碗“灼热川流”就要怼到自己脸上,星暝急中生智,连忙道:“勇仪!喝酒不急!我……我其实是有要事在身!而且……”他压低了声音,“你一直在找萃香她们吧?我在地上人脉还算广,回头我一定帮你多留意留意!一有消息,马上通知!这酒……我们改日,改日再喝,如何?”
“萃香……”听到这个名字,勇仪豪迈的笑容收敛了些。她看了看手里那碗酒,又看了看星暝那副“喝下去绝对会死”的表情,终于哈哈大笑起来,把碗收了回去,自己一仰头“吨吨吨”喝了个干净。
“行!”勇仪把空碗随手一丢,拍了拍星暝的肩膀(差点把他拍趴下),“那就说定了!帮我留意着点!这酒,我给你记着,下次见面,可不能再推脱了!”
好不容易从热情(且危险)的星熊勇仪身边脱身,星暝感觉自己像是跑完了一场马拉松。一行人终于抵达了觉目前的住处,虽然远不及未来的地灵殿宏伟,但也算整洁,功能分区明确。
在这里,星暝又见到了觉饲养的其他一些宠物妖怪。不过眼下显然不是和这些小家伙深入交流的时候。觉将恋恋和明显对地狱环境有些好奇、四处打量的秦心支开,让她们自己去附近“安全区域”玩,然后带着星暝进入了一间充当书房的房间。
两人在简陋的石凳上坐下。觉点燃了一盏散发着幽蓝冷光的石灯,将自己所知关于彼岸拥堵的情况,更详细地向星暝阐述了一遍:本质上,这是一个因“输入”增加,外加目前地狱承载人口饱和,而“处理系统”本身又因年代久远、程序繁琐、反应迟缓导致“吞吐量”不足,从而产生的“系统性失能”或“暂时性梗阻”。外界灵魂源源不断地来,但接收、分类、审判、分流的一系列“闸口”和“通道”却因为各种原因(既有客观上的流程复杂,也有主观上的效率低下)而运转不灵,导致了淤塞。
“理论上,”觉总结道,“只要外界的‘输入压力’不再急剧增加,给地狱与彼岸一些时间,它自身的缓冲机制和修复能力会慢慢启动,逐步清理掉积压的‘任务’,恢复正常的流转速度。这个过程或许会持续一段时间,造成一些混乱和延迟,但最终会归于平稳。”
星暝耐心地听完,手指在空中无意识地画着圈:“但神荼的意思,是要我‘主动’、‘快速’地解决这个问题,而且要‘合法合规’,才能算功劳,才能换来接触瑞灵的机会。”他叹了口气,“可这根本是个‘时间就能慢慢治愈’的毛病,我强行插手,万一搞砸了,或者用了什么不合规的手段,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而且……再过几天,我那边也有点私事必须回去处理,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如此看来,”觉的语气清晰而冷静,“想要在‘合法合规’的框架内,于短时间内解决这样一个系统性的、几乎只能靠体系自身调节来缓解的问题,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你能找到某种不违反‘生者禁入’等根本规则,却能直接影响彼岸灵魂流转效率的‘合法杠杆’。”
“找不到也得找!”星暝抓了抓头发,显得有些烦躁。但很快,他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芒。
“等等……或许,我们一开始的思路就错了。”他抬起头,看向觉,嘴角慢慢向上弯起一个带着点冒险意味的弧度。
“你想想,觉。神荼郁垒给我的任务是什么?是‘解决彼岸目前的问题’,对吧?”星暝的声音压低了些,语速却加快了。
“是。”觉点头。
“但她从头到尾,有没有明确限定,这个‘问题’必须、也只能是原来的那个‘灵魂流转问题’?”星暝的眼睛越来越亮。
觉沉默了一下,然后缓缓摇了摇头:“没有。她的原话是‘协助缓解或解决此一问题’,指代的是她所描述的‘彼岸区域因灵魂流转暂时性淤塞导致的影响’。但,在规则文书的表述上,这通常会被视为对特定问题的描述,而非开放性的‘任何问题’。”
“那是官方的、严谨的说法。”星暝摆摆手,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但实际操作中,尤其是在这种‘等价交换’的灰色地带,表述的模糊性就是可以利用的空间。她只说了‘解决问题’,可没白纸黑字写死必须是‘解决这个问题’!换句话说……”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既然原来的问题我很难插手,或者插手了也未必合规或见效慢,那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制造一个‘新的’、‘同样存在且影响彼岸运转’的问题,然后,再把它漂漂亮亮地‘解决掉’呢?”
屋内的灯光在星暝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让他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莫测。
“只要这个‘新问题’同样对彼岸的秩序产生了负面影响,而且我的‘解决’过程,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是符合规则、或者没有明显违反禁令的……那么,从结果上讲,我是不是就等于‘解决了一个彼岸的问题’?至于原来那个……反正按你说的,迟早自己会好,对不对?神荼要的是‘结果’和‘贡献’,只要我能拿出一个像样的‘结果’,她难道还能死抠字眼,说‘不,你解决的不是我指定的那个问题,所以不算’?那也太不近人情了……呃,虽然她确实不怎么近人情,但这种纯粹的文字游戏,她未必会愿意纠缠,尤其是在她们人手不足、焦头烂额的时候。”
觉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回应。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手指微微交握,但整个人的姿态显得异常专注。过了好一会儿,觉才轻轻吁出一口气,不知是惊叹于这个计划的胆大妄为,还是无奈于其典型的风格。
“……非常符合您一贯风格的想法。”她的语气听不出是褒是贬,“风险极大。新制造的问题必须控制好规模和性质,不能真的引发不可控的灾难;解决过程必须尽可能‘干净’,不留把柄;还要确保不会被鬼神长视为恶意挑衅或钻空子,导致功过相抵甚至招致惩罚——但……从逻辑和规则博弈的角度看,或许……存在一定的可行性。关键在于‘问题’的选择与‘解决’的方式。”
“那就这么定了!”星暝猛地站起身,脸上重新燃起了斗志,仿佛刚才的沮丧和无奈一扫而空,“事不宜迟,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这个‘问题’该怎么生得恰到好处,又该怎么解得漂漂亮亮……”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带着挑战意味的弧度。
“看谁能笑到最后吧……那位一板一眼、算计精明的鬼神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