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半,沈泽回到北京。
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北郊的一个陵园。这里安葬着那十二位烈士,沈泽要把找到的三具遗骨也安葬在这里。
陵园管理员是个六十多岁的老爷子,听沈泽说明情况后,很配合:“烈士遗骨?那得赶紧安葬。我这就联系民政局,办个简单仪式。”
“不用仪式了,时间来不及。”沈泽说,“能不能现在就入土?”
老爷子看了看沈泽怀里用外套包着的遗骨,又看看他焦急的神色,点点头:“跟我来。”
他把沈泽带到陵园角落的一片空地:“这里还有位置。你先挖坑,我去找三个骨灰盒。”
沈泽用铁锹挖了三个坑,小心翼翼地把遗骨分别放进去。每放一具,他都轻声说:
“刘秀英,你回家了。”
“王二柱,你回家了。”
“李建国,你回家了。”
埋土,立碑。老爷子找来三块简易墓碑,沈泽用马克笔写上名字。
做完这一切,已经晚上九点半。距离零点还有两个半小时。
沈泽在墓碑前跪下:“三位前辈,遗骨已经安葬,你们可以安息了。至于你们的心愿——刘秀英想穿红嫁衣,王二柱想给家里写信,李建国想见儿子——我会尽力完成。请给我时间。”
他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开。
接下来是找后人。
沈泽一边开车回家,一边用手机查询。民政局应该有烈士后人的登记信息,但这个时间点,政府部门都下班了。
他想起了赵铁柱老人。老人研究了一辈子柳树屯惨案,也许有线索。
打电话过去,老人很快接听:“找到了?”
“找到了三具遗骨,已经安葬在烈士陵园。”沈泽说,“现在我需要找到他们的后人,完成他们的心愿。您有线索吗?”
老人在电话那头翻找资料的声音:“我想想......王二柱是山东人,家里有个妹妹,后来嫁到东北去了。李建国是本地人,他儿子如果活着,现在也八十多了。刘秀英......她家没有直系后人了,父母早逝,哥哥在战争中牺牲了。”
沈泽的心沉下去。没有后人,怎么完成心愿?
“不过......”老人说,“李建国的儿子,我有点印象。好像改名叫李卫国,住在北京,退休前是中学老师。我几年前查资料时联系过他,但他不太愿意提父亲的事。”
李卫国。沈泽记下名字。北京,中学老师,八十多岁。范围缩小了很多。
“刘秀英的心愿怎么办?她没有后人。”
老人沉默了一下:“也许......不一定要血缘后人。只要是记得她、愿意为她完成心愿的人,都可以。”
沈泽想到一个主意。他挂断电话,打给妹妹。
“琳琳,帮我做件事。去买一套红嫁衣,传统的那种,送到北郊烈士陵园,放在刘秀英墓前。再买一束花,红色的。”
“现在?都几点了,哪还有店开门?”
“想办法,求你了。这很重要。”
沈琳答应了。沈泽又打给在民政局工作的大学同学,请他紧急查询李卫国的住址信息。
晚上十点二十分,沈泽收到地址:西城区某老小区。
他驱车前往。路上,他感到身体开始不对劲——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空虚感,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体内被抽走。记忆?还是别的?
晚上十点四十分,他到达小区。是一栋八十年代的老楼,没有电梯。李卫国住在六楼。
沈泽爬楼梯时,腿在发抖。不是累,是虚弱。他看了眼手机,时间显示22:47。还有一小时十三分钟。
敲响601的门。等了很久,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警惕地看着他:“找谁?”
“李卫国爷爷吗?我是沈泽,沈大山的曾孙。”
老人的脸色变了:“沈大山?那个汉奸的后代?”
“他不是汉奸。”沈泽快速解释,“我有证据。而且我找到了您父亲的遗骨,已经安葬在烈士陵园。”
老人愣住了。沈泽拿出手机,给他看遗骨和安葬的照片,还有赵铁柱老人的联系方式。
“你......你为什么做这些?”老人问。
“因为沈家被诅咒了。”沈泽实话实说,“所有男性都在35岁生日时出事。我想是因为那十五个死者的怨念。要破解,就必须完成他们的心愿。您父亲李建国的心愿是......想见儿子一面。”
老人的眼眶瞬间红了。他打开门:“进来吧。”
屋里很简朴,墙上挂着几张黑白照片。其中一张是年轻的李建国,穿着八路军军装,笑容灿烂。
“我父亲死时,我三岁。”老人坐下,声音哽咽,“我只记得他很高,喜欢把我举过头顶。后来听说他死了,是汉奸出卖的。我恨了那个姓沈的一辈子。”
“现在您知道,不是他。”
老人点头:“其实我早就怀疑。我父亲是坚定的革命者,他信任的人,不该是汉奸。但我需要恨一个人,不然无法接受他的死。”
沈泽理解这种感觉。仇恨有时候比悲痛容易承受。
“您父亲的心愿是见儿子一面。”沈泽说,“现在您在这里,他也在这里。”他指着墙上的照片,“某种意义上,他已经见到了。”
老人抬头看着照片,泪水滑落:“爸,我长大了,结婚了,有孩子了。我过得很好,您放心吧。”
那一刻,沈泽感到一阵轻松,像卸下了一个重担。李建国的怨念,应该消散了。
手机震动,妹妹发来信息:“嫁衣买到了,放在刘秀英墓前了。我还请陵园管理员帮忙点了三炷香。”
很好。刘秀英的心愿也完成了。
还剩王二柱——给家里写信。
“李爷爷,您知道王二柱的后人吗?”
老人想了想:“王二柱的妹妹叫王秀兰,嫁到吉林了。她女儿好像在天津工作,我可以联系看看。”
“来不及了。”沈泽看了眼时间,23:15,“您能帮我写一封信吗?以王二柱的名义,写给他妹妹,就说他一切都好,让她别挂念。”
老人看着沈泽焦急的神色,似乎明白了什么:“孩子,你时间不多了,对吧?”
“今晚十二点,我的35岁生日。如果在这之前不能完成所有心愿......”
老人站起来,走到书桌前,拿出纸笔:“我写。虽然我不认识王二柱,但都是烈士,我懂他想说什么。”
老人开始写信。沈泽看着墙上的钟,秒针一步一步往前走。
23:25,信写完了。老人读了一遍:
“秀兰妹:见字如面。哥在部队很好,勿念。战争就要胜利了,等胜利了,哥就回家看你。你要好好活着,嫁个好人家。哥可能回不去了,但哥不后悔。为了新中国,值。兄:二柱。”
沈泽眼眶发热。这封信,迟了八十五年。
“怎么寄?”老人问。
“烧掉。”沈泽说,“在父亲照片前烧掉,他就能收到。”
老人照做。信纸在烟灰缸里燃烧,化作灰烬。
23:40。还有二十分钟。
沈泽感到更虚弱了,记忆开始混乱。他想起早上出门时母亲的样子,但想不起她的脸。他想给妹妹打电话,但想不起她的号码。
“孩子,你还好吗?”老人扶住他。
“我得走了。”沈泽说,“还有十二个心愿要完成,但今晚来不及了。”
“十二个?”
“昨晚有三个影子来找我,我完成了他们的心愿。但还有十二个死者,他们的心愿还没完成。今晚,他们可能还会来。”
老人握紧他的手:“你已经做了很多。也许......他们会给你时间?”
沈泽苦笑。诅咒不会讲道理。
他告别老人,开车回家。路上,他给赵铁柱老人打了电话,把王二柱信的事说了。
“剩下的十二个,他们的后人信息,您能帮我查吗?”沈泽问,“如果我能活过今晚。”
“我会尽力。”老人说,“但孩子,你得准备好。今晚可能很艰难。”
“我知道。”
23:55。沈泽到家楼下。他停好车,没有立刻上楼,而是坐在车里,看着手机上的时间。
23:57。他给妹妹发信息:“如果我不记得你了,别怪我。”
23:58。他给母亲发信息:“妈,我爱你。永远记住。”
23:59。他闭上眼睛,等待。
零点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