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来到入口处的钢铁平台。
来的是加尔鲁手下的一个年轻兽人,毛发厚实如熊,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加尔鲁老大让我赶紧来通知!你们住的那旅店,‘齿轮与毛皮’,刚才有人送了个东西到你们房间!”
“是‘千面商会’的烫金信封,指名给你们全队的!老疤老板觉得邪门,让老大马上通知你们小心点!”他紧张地舔了舔獠牙,压低声音补充道,“还有……老大说,最近城里不太平,有几个熟面孔病倒了,症状……很怪,你们也小心点。”
拍卖会的邀请函,终究还是到了。
晨隆接过铜须递来的一份简易契约城地图,上面用炭笔标明了利齿广场、拍卖会地点等重要位置,对矮人大师点了点头:“多谢。核心暂时无碍。保持联系。”
铜须用力拍得胸甲砰砰响:“放心!要人手要家伙,随时开口!俺们矮人,有恩必报!”
离开轰鸣如雷的铜须工坊,重新回到契约城那错综复杂、弥漫着硫磺味的环道上。
空气中那股灼热的气息似乎更浓了,远处底层熔岩湖的暗红色反光在巨大的岩壁上投下扭曲变幻的阴影。
队伍的气氛略显轻松。
获得矮人这个强力盟友固是意外之喜,但熔岩区的异常、危险核心背后的阴影,都让前路充满了“乐趣”。
他们需要穿过一片被称为“回音谷”的区域,才能抵达上层环道。
这里并非天然形成,而是早期挖掘城市腔体时留下的、多条废弃通道交汇的巨大空腔。
由于特殊的穹顶结构和嶙峋岩壁,声音在这里会产生奇异的折射、反射和延时,层层叠叠,形成扰人心神的回声,因此得名。
岩壁上布满斑驳的古老开凿痕迹和后来者留下的杂乱涂鸦,光线昏暗,只有零星的、散发着幽绿光芒的荧光苔藓提供着微弱的照明。
走在队伍前端的莎娜,脚步猛地钉在原地!
她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弓弦,紫罗兰色的眼眸死死锁定了前方一条岔路幽暗的拐角。
手中那个在契约城基本失灵的水晶罗盘,此刻竟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几乎被忽略的“咔哒”轻响——那是其内部某个与特定空间波动共鸣的预设符文,在沉寂多年后,被触发了!
“怎么了?”莉娅娜有些警觉的问道。
莎娜没有回答。
她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脸上血色褪尽,混合着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深深刺痛的复杂情绪。
她的目光仿佛要穿透那拐角后浓稠的黑暗。
就在众人顺着她凝滞的目光望去时——
那拐角处的光影,极其诡异地……折叠了一下。
不是闪烁,不是移动,而是空间的短暂错位。
仿佛有人将那块区域的现实,像纸页般轻轻折起又迅速展开。
光影错位的刹那,一个修长的、披着陈旧深蓝色旅行斗篷的身影,在拐角处一闪而逝。
斗篷的兜帽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张被岁月和风霜深刻雕琢、却依然能辨识出昔日俊朗轮廓的中年男性侧脸,以及一缕标志性的、早已褪成灰白却仍旧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
时间,在莎娜的感知中仿佛彻底凝固。
卡勒斯·辉星。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在她心底炸开,裹挟着无数纷乱的记忆碎片——实验室里严谨细致的教导、私下探讨“奥术终极本质”时眼中闪烁的近乎狂热的偏执光芒、不告而别后留下的那堆被奥术联邦斥为“异端邪说”的手稿、以及那份将她无情牵连、迫使她远走他乡的痛楚与背叛感……
他还活着。
他就在这里。
在契约城。在这个她最深恶痛绝的、充斥着扭曲与污染的罪恶渊薮!
“导师……?!”莎娜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干涩得像被砂纸磨过,带着剧烈的颤抖。
这些年压抑的情绪、困惑、乃至一丝被抛弃的愤怒轰然爆发,她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
“莎娜!等等!”艾拉急忙喊道。
但莎娜已经听不进去了。她的指尖萦绕着奥术的微光,准备施展最迅捷的移动法术。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岩壁前一刹那——
那片空间再次发生了折叠!
比刚才更清晰,更从容。
空气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几乎透明的涟漪,涟漪中隐约闪过令人目眩的、精密繁复的紫银色空间符文——那正是卡勒斯·辉星独创的、也是他曾传授给莎娜的个体传送术的核心特征!
但此刻展现出的空间掌控力之精妙,远超莎娜的理解极限。
涟漪平复。
拐角后,空空如也。只有斑驳的岩石和苔藓的幽光。
那个人影如同从未存在过,连一丝气息都未残留,唯有空气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高等空间奥术使用后特有的“空洞”余韵。
莎娜扑了个空,扶住粗糙的岩壁才勉强站稳,胸口剧烈起伏。
她猛地回头,望向晨隆,眼中充满了急切与一丝无助的哀求:“他……刚才就在那里!他传送走了!那种波动……我绝不会认错!帮帮我!”
在莎娜喊出“导师”的瞬间,晨隆的眼神就已变得无比深邃。
他同样感知到了那股奇特的空间波动。
几乎在莎娜冲出的同一刻,他意识深处的时间线感知已然启动。
时间,回溯!
场景瞬间倒转回莎娜刚刚停步、目光如电锁定拐角的刹那。
这一次,晨隆动作更快。
他没有试图追赶那即将消失的身影,而是在对方空间涟漪刚刚漾起的瞬间,释放出一股精微的【Kold】之力。
目标并非冻结那人,而是尝试扰动那片区域的空间结构稳定性,试图让传送失效或产生延迟。
然而,就在魂冰气息触及波动边缘的毫秒之间,那折叠的空间结构如同拥有预知般,以一种让晨隆都为之惊异的方式自适应地扭曲了一下,恰好避开了干扰的核心节点,传送波纹纹丝不乱,人影从容消失。
“咦?”晨隆心中掠过一丝惊讶。
时间,再次回溯!
这次,他行动更早!在对方身影刚在拐角闪现、空间折叠尚未完全启动的刹那,他直接动用了【时隙龙舞】,试图瞬间移动至对方身侧进行拦截。
结果却更加诡异。
当他精确出现在预判的拦截位置时,那个位置的空间坐标在最后一瞬发生了微乎其微的偏移。
并非对方移动了,而是对方所在的那一小块“空间”本身,在传送术的作用下发生了极其精妙的“滑移”,导致晨隆志在必得的拦截完全落空。
而对方的身影,依旧在那预定的空间折叠中安然消失。
晨隆甚至能模糊感觉到,对方在消失前的瞬间,似乎朝他的方向极其短暂地“瞥”了一眼。
那眼神中没有惊慌,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丝了然?
第三次回溯……第四次……
在只有晨隆才能清晰感知到的短促时间循环里,他尝试了各种手段……但那位卡勒斯·辉星对空间的掌控力达到了匪夷所思的境界。
他的传送术绝非简单的点对点跳跃,更像是在复杂的空间织物中随心所欲地“穿梭”或“折叠”。
每一次,他总能以毫厘之差、以一种晨隆暂时无法完全理解的空间拓扑变化,避开晨隆基于时间回溯的每一次精确干预。
这不是速度或力量的差距,而是对空间规则理解层级上的、某种微妙的差异。
最终,晨隆停止了回溯。他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追不上。”他平静地对满脸焦急与失落交织的莎娜说道,“他的空间掌控力……很特殊。不单是强大,而是……与这里的某些规则异常‘契合’。”
他的目光扫过回音谷错综复杂的嶙峋岩壁,“尤其是在这个地方,空间本身似乎……更‘活跃’,也更……听他的。”他隐约感觉到,卡勒斯·辉星的传送术,其核心原理或许与契约城迷宫本身那变幻莫测的空间特性,有着极深的同源性。
在这片区域,对方几乎如鱼得水。
莎娜的脸色苍白如纸,手指紧紧攥着法袍边缘,指节发白。
导师还活着的巨大冲击、眼睁睁看着他再次消失的无力感、以及连晨隆都无法将其留下的现实,如同乱流冲击着她的心神。“他……为什么要躲?!他明明看到我了!”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和不解。
艾拉快步上前,轻轻揽住莎娜微微颤抖的肩膀,温柔而坚定的力量传递过去:“也许……他有不能立刻相见的苦衷。至少,我们知道他安然无恙,并且就在契约城。这本身,就是最重要的线索。”
莉娅娜也靠过来,语气斩钉截铁:“管他什么理由!我们一定会再找到他,把一切问个水落石出!我们一起找!”
灰烬沉默地移动脚步,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四周岩壁和地面,搜寻任何可能被忽略的细微痕迹。
瑟琳娜悬浮在稍后,碧蓝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晨隆点了点头:“他出现在此绝非巧合。拍卖会、熔岩区异常……这些事件,或许都与他有关,或者,他也在调查什么。”他看向莎娜,“现在,我们有了更明确的目标——找到你的导师卡勒斯·辉星。这或许就是解开眼前所有谜团的关键钥匙。”
莎娜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翻涌的心潮平复下来。
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最初的震惊与伤痛渐渐被一种更为锐利、更为坚定的决心所取代。
是的,导师在这里。
无论他为何躲避,无论他卷入了怎样的事件,她都必须找到他,问个明白。这不仅是为了释怀过去的羁绊与伤痛,也可能直接关系到他们此刻在契约城的处境。
“我……明白了。”莎娜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但深处燃烧着一簇火焰,“他的空间法术特征,我比任何人都熟悉。只要他还在契约城活动,就不可能不留下痕迹。我会找到他的。” 话语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志。
就在这时,莉娅娜眼尖,发现刚才卡勒斯消失的拐角地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苔藓的微光下反射出一点黯淡的金属光泽。
她走过去,弯腰拾起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铜质徽章。徽章造型古朴,表面刻着一个由数个嵌套多边形构成的抽象图案,中心镶嵌着一颗微小的星辰。
莎娜接过徽章,指尖抚过那冰凉的纹路,身体再次不易察觉地一震:“这是……导师年轻时在奥术联邦获得的唯一私人荣誉徽章……他从不离身。”她将徽章紧紧握在手心,棱角硌着皮肤。这是故意留下的标记?还是匆忙中意外的遗落?
无论如何,这枚小小的徽章,都像是一个沉默的讯号,一个来自遥远过去的、充满回响的坐标。
她将徽章小心收好。这个意外而短暂的插曲,彻底改变了团队在契约城的行动重心。寻找卡勒斯·辉星,查明他出现在此的原因和目的,成为了与调查红龙“缰绳”、警惕教国暗流并列的第三条核心主线。
回到“齿轮与毛皮”旅店,沉默寡言的老疤老板依旧什么也没问,只是默默地将那个暗紫色的、印有千面商会徽记的拍卖会邀请函交给晨隆。
烫金的徽记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邀请函措辞正式,提供了入场的魔法凭证,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多余的字句,也没有任何“期待重逢”之类的隐晦暗示。
仿佛之前回音谷那场惊心动魄的短暂相遇,与即将到来的拍卖会毫无关联。又或者,这场汇聚了无数目光的拍卖会本身,仅仅是这张庞大而复杂棋局中,一个被精心布置的、引人注目的节点。
晨隆平静地收起邀请函。契约城的旅程,迷雾重重,才刚刚开始。而那位神出鬼没、穿梭空间的大法师,如同一把悬而未决的钥匙,或许即将为他们打开通往这座城市更核心、也更危险秘密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