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柴从来就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甚至痛恨!
小时候,在村子里,一旦有人生了稍重的病,基本上就是听天由命。大夫是请不起的,药也是买不起的,顶多送点粮食给邻村萨满,请过来做法祛病。
阿柴见过很多次萨满作法,鬼面妖身,吞云吐雾,但病愈的例子却是极少的。
至于年景不好时,全村人砸锅卖铁请来求雨或消灾的萨满,仪式更是热闹,效果却是从来没有。
所以阿柴不信。
同样,他了解阿墨,以阿墨的性格,绝不会将胜败寄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玄妙之上。
至于东方月,他虽不了解也未曾谋面,但几场仗打下来,两人在幕后斗智斗勇,阿柴相信,东方月这般智慧的女子,也绝非信奉鬼神的人。
“继续盯好他们,看看他们要玩什么花招。”阿柴交代几句,走了。
高台上的幡旗就这么寂寞地飘荡了三日,两军相安无事。若非隆冬,匈奴人甚至以为汉军是来度假的。
这几日间,也不知起于何时,一个流言在玉门关匈奴守军中流传开来,都说汉军请了个厉害的法师,准备登坛作法,引飓风天雷助战,只是良辰未到,还在等待。
“柴将军,因为这个传言,军中人心惶惶,士气动摇……”萨哈向阿柴禀报。
确实,匈奴人虽然勇猛好战,但大多信奉萨满教,战场上流血漂橹也未必会怕,但说起头顶三尺神明,却又噤若寒蝉。
汉军逼关,却不进攻,几乎堵在关门前筑起两个“法坛”,如此有恃无恐,不是有神明撑腰是什么?
“杀鸡儆猴!找几个传播流言的,砍头示众,告诉他们,再有散布者,格杀勿论!”阿柴拍案道。
“那汉军这么堵在关门前,真的就不管了么?”
“他们粮草有限,窝在帐篷里都不着急,咱住关内,吃香喝辣,你急什么?以不变应万变!大冷的天,看他们能抗多久。”
这天半夜里,汉军又开工了。休息了三天的士兵们养足精神,干劲十足。关墙上的守军并不清楚汉军在做什么,纷纷猜测明日法师即将登台作法,但又害怕被砍头,无人敢去向睡眠中的阿柴禀报。
张太白带人撤下幡旗,将出征前预先打造好的射击平台拼装起来,运上高台,用大木杆子上预装好的滑轮吊到杆顶上,再用厚实的木楔子固定好,架上两部长梯,一个管上,一个管下,一座简易井栏便就地搭好了。
天亮时,两座井栏自高台拔地而起,一座正对着玉门关大门左侧,一座正对着右侧,高高耸立,比城墙还高上一丈有余,玉门关的门楼,以及靠近门楼的左右两段关墙完全暴露在井栏之下。
井栏顶部的射击平台亦是木质,跟城墙一样,有垛口,有射孔,既能射击,也能了望。匈奴守兵自然不知道这两座玩意儿叫什么,对着井栏指指点点:
“原来汉人搭了俩座木头法坛!”
“法坛这么高,必是问天作法无疑了!怎么办?”
正议论时,阿墨发令,两队弓兵一左一右,沿着梯子爬上井栏,在射击平台内站定。匈奴守军又议论开来:
“看,护法的上去了!”
“法师很快也要上去了吧?”
突然,一阵尖厉的破空之声传来,四名守兵中箭倒地,另有一名手臂负伤,哀叫不已!
“怎么回事!”匈奴人还搞不清楚状况,又是几声尖啸,又倒下几名守兵。
“他们,是他们射的!”终于有一个机灵的指着井栏上的汉军弓兵大喊。
匈奴人立即蹲在垛口下躲避,有几人摘下弓来,将箭搭在弦上,起身朝井栏回击。
岂料井栏立在拒马之后,离关墙约三十丈距离,又比关墙还高,匈奴士兵纵然已经将弓拉满,也只是勉强挨到井栏,强弩之末,其势不能穿鲁缟。
反观汉军,每座井栏上只站了二三十人,却都是阿墨精心挑选和训练的精英弓手,持强弓,居高临下,依然能有效杀伤关墙上的守军。
匈奴人试过几箭,知道射也白射,便罢了手。阿柴闻讯赶来时,守军全都蹲在垛口下躲避,但井栏上的汉军弓手看守军没了动静,也不再发箭。
关墙上,中箭的匈奴守军已被抬走,地上只留下些许血迹,和零零落落地散着几支汉矢。
阿柴冲到一个垛口下,通过射孔张望,只见汉军士兵连拉带推,将两台巨大的弩机分别弄到高台上。井栏上的弓手放下钩绳,准备尝试将弩机吊上井栏。
阿柴的心突突地狂跳起来!他不傻,他先前虽不识井栏,但这么实地一瞧,猜也能猜出来它们会对守关造成多大的麻烦。
阿柴本打算沿袭东方月第一次攻打玉门关时自己采用过的龟缩战术死守,但如今看来,行不通了。
他向库巴提招了招手。
库巴提猫着腰过来。阿柴道:“这两座‘木塔’不除,我们永无宁日!你去点齐二百死士,要力气大的,背上利斧,跟我冲出去,想办法破坏它们!”
库巴提道:“柴将军,玉门关攻防全系在你一人身上,汉人诡计多端,你岂能轻出?且让我去,你留在关内,弟兄们还要指靠你呢!”
“可是这木塔……”
“柴将军勿需多言,若事不成,我便将这身血溅在汉军阵前,我的战魂会保佑弟兄们英勇退敌!请柴将军放心!”
阿柴心头一热,还想说点什么,库巴提却抱胸鞠躬,转身就走,从马道奔下关墙。阿柴只听得库巴提慷慨激昂,高声嚷道:
“不怕死的爷儿们,来两百个,跟我走!”
约莫两刻钟后,玉门关大门骤然打开,两百名匈奴死士,身背刚刚磨得铮亮的大斧策马冲出。关门随即关上。
阿柴心中忐忑,也跑下城墙,从关门门缝张望。只见库巴提咆哮着,手持一把长柄铁推,一马当先,朝汉军营前的拒马奔去。
库巴提左右,数名雄壮死士,同样拿着铁推,准备依靠奔马之势撞开拒马,引身后死士冲入,破坏井栏。
谁知张太白这拒马作了改良,所有拒马都用铁链相连,底部牢牢压着许多沙袋。库巴提等擎着铁推奋力一怼,拒马只有些许位移,完全冲顶不开,自己却几乎撞到拒马坚挺的尖刺上。
汉军似乎早有准备,一排长枪兵跑步上前,在刀盾兵的保护下,从拒马后面将长枪刺出,几名匈奴死士命丧当场!
库巴提眼疾手快,躲过长枪。身后死士陆续赶来,与库巴提一道,隔着拒马与汉军乱战。有几人甚至顶着如林的长枪,从马背跃上拒马,准备跳入汉军阵中拼命。
然而须臾时光,多名死士突然身子一歪,倒在拒马前。阿柴大惊,从门缝向上一望,只见左右两座井栏上的弓手居高临下,朝着地面的匈奴死士无情拉开了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