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结束。
叶修站在大屏幕前,整合着刚刚获得的信息:李大力的生死抢救正在专家指导下进行;营区防御稳固,并获得了有力的反击授权;
袭击的诡异面纱被揭开一角,指向有预谋的挑衅,而四名被保护的儿童成为关键变量;国际协调渠道已经打通。
局势依然凶险,但脉络逐渐清晰。他转身,对着指挥中心全体人员,声音斩钉截铁:
“记录命令:第一,致电‘长城’营长,高度肯定其保护儿童、洞察敌情的果断处置,命令其在确保防御的前提下,务必保证四名儿童的绝对安全,并设法进行非威胁性沟通,尽可能从儿童口中获取信息。
第二,情报处,集中所有资源,分析该地区所有可能针对我方或联合国维和行动的武装派别,特别是与利用儿童、制造事端手法相关的线索。
第三,作战协调处,依据联合国授权,拟定我方‘有限度反击’的升级预案和红线,明确报我批准。
第四,继续全力保障远程医疗通道,并启动紧急医疗后送(mEdEVAc)预案的准备工作,一旦李大力士官和其他同志的情况稳定或需要更高级别救治,立即启动!”
命令下达,指挥中心再次高速运转。
叶修的目光重新落回战地医院和营区防御的画面。
他知道,这场危机远未结束,李大力的安危、营区的安全、事件的真相、以及国家的尊严,都系于这万里之外的方寸之地。
夜色正深,但战斗,已在多个维度全面展开。
半个小时后指挥大厅内“局长,李大力同志……”
话音如冰锥坠地,炸裂在叶修耳中,又在死寂的指挥中心激起一片低沉的抽气声。
叶修猛地从指挥席上弹起,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刮擦声。
他所有的思考、所有的筹谋、所有对明日舆论与国际热点的预判,在这一刹那被更原始、更汹涌的东西冲得七零八落。
像一头被无形重锤击中的雄狮,挺拔的身躯有瞬间的摇晃,但那只是一瞬。
他稳住身形,几乎是扑向主屏幕,目光死死钉在右下角那个骤然失去“生命体征波形”闪烁的急救室画面上。
画面里,无影灯依旧惨白地照着。
几名参与抢救的军医和闻讯赶来的步兵营军官、士官,正缓缓直起身。
他们脸上厚厚的汗渍、口罩上方疲惫不堪却又写满不甘与悲怑的眼睛,以及微微颤抖、沾着血迹和生理盐水的手套……
一切无声的细节,都在诉说刚才那场与死神角力的惨烈与最终的无能为力。
一名佩戴文职宝相花肩章、显然是军医负责人的中校,正摘下口罩,露出苍白的脸,嘴唇翕动着。
“给我传输音频过来!立刻!马上!!!”叶修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是从胸膛深处挤压出来。
技术参谋的手指在键盘上飞掠,几秒钟后,带着明显电磁杂音和遥远距离回声的声音,灌满了指挥大厅:
“……报告……这里是维和步兵营野战医院。”
军医中校的声音低沉,带着竭力压抑的颤抖和沉痛,“……战士李大力,四级军士长……于苏南当地时间,5月26日,晚上23时21分……
因……因胸腹部高速破片贯通伤,引发不可控的大出血及继发多器官功能衰竭……虽经全力抢救……最终……抢救无效……”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敲在指挥中心每一个人的心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的铅块压着每个人的胸腔。
屏幕上,那位军医中校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缓缓抬起了右手,指尖并拢,庄重地贴向太阳穴。他的眼眶通红。
紧接着,画面里,一位年轻的中尉军医,脸上泪痕未干,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向李大力同志——敬礼!!!”
“唰——!”
急救室内,所有身着手术服、迷彩服、甚至只穿着沾染血污体能衫的人们,无论军衔高低,无论是否相识,齐刷刷地、无比肃穆地抬起了右臂!
手臂抬起时带起的风,仿佛能透过屏幕,吹到万里之外的指挥中心。
这庄严的军礼,如同一个无声的开关。
“唰——!”
燕京,三军远程医疗支援中心会议室内,七位刚刚还在争分夺秒下达指令、此刻却只能无力放下耳麦的专家教授。
无论是少将还是文职技术三级,全部肃然起身,面向屏幕上那覆盖着白布的身影,庄重敬礼!
他们没能从死神手中抢回这个年轻的生命,但他们给予了军人同行最高的敬意。
“唰——!”
海外作战局指挥大厅内,从值班副局长到最年轻的通信女兵,从前线情报分析员到后勤协调参谋。
所有身着军装的人们,无需任何命令,自发地、整齐划一地站直身体,抬起手臂!
金属徽章与布料摩擦发出细微而一致的声响,汇成一股沉默而磅礴的力量。
许多人的眼中瞬间涌上了泪水,死死咬着嘴唇才没有呜咽出声。
他们或许从未见过李大力,但他们知道,那是他们的战友,是为了执行国家赋予的和平使命,倒在了万里之外的异国土地上的兄弟!
叶修站在最前方,他的敬礼,手臂抬起的角度标准到近乎苛刻,指尖紧紧贴着帽檐。
他的脸上一片冰封,看不到泪,只有钢铁般的冷硬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燃烧着的黑色火焰。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屏幕,穿透了遥远的时空,落在那方白布之上,落在那张曾经憨厚笑着、叫他“参谋长”、给他开过车、最后戴着蓝盔向他敬礼告别的脸上。
三地,跨越半个地球,不同地点,不同岗位的人们,用同一种最崇高的仪式,送别一位普通而又非凡的东大军人。
这庄严的静默只持续了约莫数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