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昭靠在石块上，呼吸慢慢稳了下来。鼻腔里的血味淡了些，他抬手擦了下嘴角，指尖沾着暗红。眼睛闭着，脑子里却全是镇子里的那些光——王婶端着药碗笑出皱纹，孩子踮脚把糖纸贴在窗上，阿蛮蹲在墙头啃果子时尾巴晃来晃去。
这些画面像炭火一样，一点点烘着他发冷的身体。
楚绾站在他前方几步远的地方，银星簪尖轻轻划过空气。一道微弱的光痕浮现，渐渐拉成一面薄薄的虚影镜面。镜中映出远处山脉的轮廓，那片星力暗斑依旧悬浮在半空，缓慢起伏，像是有生命般规律地搏动。
“是九曜锁天阵。”她声音压得很低，“变了形，但骨架没改。”
齐昭睁开眼，“那个用来封杀叛徒的阵？”
“嗯。”楚绾盯着虚镜，“一旦成型，范围内的信念会被压制。不是让人信错，是让人什么都不信。”
齐昭想起李家夫妻。他们梦里被抽走的东西，不是记忆，也不是情绪，而是那种“明天会好起来”的念头。人活着最轻又最重的那一部分。
“所以他们不急。”他说，“不用灌假的，只要把真的慢慢拿走就行。”
楚绾点头，“等人心空了，自然就会倒向给他们‘答案’的人。”
山风刮过来，带着凉意。齐昭站起身，腿还有点软，但他没再靠着石头。他走到楚绾身边，看向东南方。明心眼重新开启，视野穿过层层夜色，落在那片星力潮汐上。
比刚才更大了。
几个银纹节点已经亮起，排列整齐，像钉子一样嵌进天地之间。这不是临时起意，是早就布好的局。
“他们在等什么？”他问。
“等我们乱。”楚绾收起虚镜，“或者等我们跑。”
齐昭笑了下，“跑了呢？躲到别的镇子，换个地方熬药？”
“你不会这么做。”她说。
“我也不会。”他看着她，“药救得了病，可要是人都不信它能救命，喝下去也没用。我们在这儿，至少还有人愿意端起那碗茶，想着点暖的事。”
楚绾没说话，伸手抓住他的手腕。一丝温凉的星力顺着脉络流进来，压住了体内翻腾的气血。这感觉不像治疗，更像一种支撑。
“以前我觉得，力量才是秩序的根本。”她声音很轻，“现在我知道，你看到的那些光，才是挡在黑暗前的第一道墙。”
齐昭转头看她。月光落在她脸上，银星簪闪了一下。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选？”他问。
“站这儿。”她说，“不为天道，不为复仇，就为这一镇子每天按时开铺、熬药、说废话的人。”
远处传来脚步声。阿蛮从山坡下跃上来，落地时带起一阵尘土。
“我绕了一圈。”她喘着气，“北坡的符痕没了，地上还撒了灰，闻不到一点活人的味儿。”
“清得干净。”齐昭说，“说明他们知道我们会查。”
“老姜头让我送药来。”阿蛮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罐，递过去，“说你再流血，他就把你绑回去灌汤。”
齐昭接过罐子，拧开盖喝了一口。苦味在嘴里散开，胃里暖了些。他把空罐递回给阿蛮，“替我谢谢师父。”
“你不回去？”她问。
“现在走不得。”他说，“他们已经开始动手，我们一动，镇里的人心就松了。茶不喝了，灯也不点了，到时候不用他们偷，自己就把光灭了。”
阿蛮皱眉，“可你们一直耗在这儿也不是办法。你脸色白得像纸，她也快撑不住了。”
楚绾看了她一眼，“我没问题。”
“你有问题。”阿蛮直愣愣地说，“指尖都在抖，别以为我看不见。”
楚绾低头看了眼手，没反驳。
齐昭把药罐塞进阿蛮手里，“你继续巡边，发现任何不对劲的痕迹立刻回来报。别硬碰，只盯动静。”
“行。”阿蛮转身要走，又停下，“你们俩也别死撑。真打起来，我可不想一个人扛。”
她跳下山坡，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齐昭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听不见脚步声才收回视线。他往前走了两步，站到高地最边缘的位置。脚下是缓坡，再过去就是通往镇子的小路。灯火零星亮着，有人家还在低声说话，有孩子咳嗽了几声，窗纸上映出大人端水的身影。
“你说得对。”楚绾走到他身旁，“逃不掉的。这种事，只会越躲越怕。”
“我不是不怕。”齐昭说，“我只是知道，怕也没用。既然敌人挑的是人心，那我们就得让人心里有东西可守。”
“比如？”她问。
“比如一碗热汤，一句闲话，一个答应过明天见的人。”他顿了顿，“比如你知道有人会在半夜给你送药，哪怕你自己忘了吃。”
楚绾侧头看他，眼神有点不一样。
“你什么时候想得这么明白了？”她问。
“我一直明白。”他笑了笑，“只是装傻比较安全。”
风忽然停了。
远处山巅的星力暗斑微微一颤，一道银纹倏地亮起，像刀锋划过夜幕。
齐昭立刻绷紧身体，明心眼死死盯着那处。那不是攻击前兆，也不是移动信号，而是一种……确认。
就像有人在远处，睁眼看了这边一眼。
楚绾的手按上了剑柄，却没有拔。
“他们在观察。”她说，“不是试探，是在记录我们的反应。”
“那就让他们看。”齐昭站着没动，“看看一个没有脉的人，是怎么守着一群普通人过日子的。”
“你真打算一直守在这儿？”她问。
“不然呢？”他说，“我能去哪儿？去别的镇子重新开铺？教陌生人喝药想好事？太麻烦了。这儿熟，王婶爱唠叨，小孩喜欢偷糖，阿蛮吃完东西总把棍子塞我药囊——我都习惯了。”
楚绾轻轻哼了一声。
“而且。”他抬头看向星空，“他们以为熄灯容易，可不知道点灯的人一直在。”
镇子里又有几盏灯亮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有人睡醒了，有人要喝水，有老人起夜时顺手拨亮了油灯。
光虽小，却一盏接一盏。
楚绾站到了他肩侧，不再往前，也没后退。星簪顶端泛起一层极淡的光晕，像回应着下方的灯火。
“我曾发誓要斩尽邪祟。”她说，“现在我想试试，护住这点人间烟火。”
“那你得学着喝苦药，听废话，接受有人比你懂得多。”齐昭说。
“我可以。”她说，“只要你别再一边吐血一边说笑话。”
“我尽量。”他咧嘴一笑，随即皱眉捂住胸口。
楚绾伸手扶住他胳膊，“你还撑得住？”
“撑不住也得撑。”他站直身体，“他们等的就是我们倒下的那一刻。”
山那边的星力再次波动，节奏没变，但覆盖范围又扩了一圈。那股力量像潮水，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移。
齐昭深吸一口气，重新睁开眼。明心眼持续运转，太阳穴突突地跳，但他没闭。
“他们在列阵。”楚绾说，“速度不快，但每一步都稳。”
“那就让他们列。”齐昭望着远方，“等他们布完，我们也准备好了。”
“准备什么？”
“教全镇人认自己的光。”他说，“不是靠我看见，是让他们自己感觉到。”
楚绾点点头，“我会把星力调成预警信号，一旦异常波动，立刻通知。”
“阿蛮负责外围，老姜头管药供。”齐昭说着，声音低了些，“我们得让每个人都知道，有人在背后伸手，但他们也有办法护住自己。”
“你真觉得行得通？”她问。
“不行也得试。”他说，“总不能等他们把最后一盏灯都吹灭，我们才想起来该做什么。”
远处，一道新的银纹缓缓亮起，连接进主阵之中。
齐昭抬起手，抹了下嘴角，指腹沾上一抹湿热。
他没看，只是将手攥成拳，重新放回身侧。
我只要能撑下去，不管是生是死都行，只要能保护大家，只要大家安全就好，无论结局多么的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