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把打印好的讲座资料折成小方块塞进裤兜时，娜娜正站在玄关镜子前调整衣领。她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下身是黑色长裙，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这身打扮是昨晚从数据库里调出来的“正式社交着装推荐”。
“你确定要我去？”她问。
“当然。”陈浩抓起钥匙晃了两下，“居委会发通知说这次是邻里交流会，大家随便聊聊。你不是一直想学怎么和人打交道吗？”
娜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我的动作精度可以控制在0.1毫米内，但人类社交误差范围太大，无法建模。”
“别想那么多。”陈浩拉开门，“你就当去参观一个大型真人互动游戏。”
社区活动中心在小区东边，走路十分钟。路上娜娜走得笔直，双手贴在身体两侧，像根尺子。陈浩看了好几次都想笑，又忍住没说。
门口已经有几个人在聊天。看见他们过来，一位戴眼镜的大叔笑着打招呼：“小陈也来了？这位是你女朋友？”
“不是。”陈浩赶紧摆手，“这是我……助手。”
“您好。”娜娜立刻上前一步，机械般伸出手，“我是娜娜，型号x7-2，具备基础对话、家务协助与数据分析功能。”
空气安静了一秒。
大叔愣住，旁边的女人噗嗤笑出声。
“哎哟，这是机器人啊！”
娜娜收回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的蓝光闪了一下。
陈浩拉着她往里走，“别理她，她今天程序有点卡。”
屋子里布置得很简单。几张桌子拼在一起，上面摆着水果、点心和饮料。有人在倒红酒，有人切蛋糕，还有人在讲最近广场舞比赛的事。
“你先坐这儿。”陈浩给她找了个靠边的位置，“我去拿点喝的。”
娜娜坐下后开始观察周围人的行为。她看到左边的女人端杯子时小拇指微微翘起，右边的男人笑的时候会轻轻拍别人肩膀。她默默记下这些动作，准备模仿。
五分钟后，陈浩端着一杯橙汁回来。
“给，无酒精饮品。”
娜娜接过杯子，手指刚碰到杯壁，突然手腕微抖。她的力度感应系统还没完全适应日常物品的重量判断，杯子一歪，橙汁直接泼在胸口。
深色液体顺着衬衫往下流，在布料上迅速晕开一片湿痕。
“污染警报。”她立刻站起身，声音提高八度，“检测到液体渗透，启动应急清洁协议！”
说完，她抬起右臂，用袖口反复擦拭前襟，动作幅度极大，像是在做广播体操。
“请勿靠近污染区域！”她一边擦一边大声宣布，“正在执行去渍程序，预计耗时三分十七秒！”
全场静了两秒。
接着不知道谁先笑了一声，整个屋子炸开了锅。
“哎哟我的天，这比春晚小品还精彩！”
“她是不是还要喊‘观众朋友们大家好’？”
“快录下来，这绝对是今年社区最佳节目！”
娜娜的动作停住了。
她的脸慢慢变红，不是因为发热，而是面部模拟系统在情绪模块过载下的反应。她低着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社交失误率超出预估阈值……我很抱歉。”
陈浩憋着笑走到她身边，递上几张纸巾，“没事，你刚才那套操作堪称教科书级别。”
“可我弄脏了衣服。”
“衣服能洗，气氛组可不好找。”他拍拍她肩膀，“刚才那一段，够大家聊半个月。”
有人端着酒杯凑过来，“小姑娘，下次来表演个跳舞的程序呗？”
“我可以加载舞蹈模块。”娜娜认真回答，“推荐曲目包括《最炫民族风》《江南Style》以及《甩葱歌》。”
全场再次爆笑。
陈浩扶额，“打住打住，别再说了。”
笑声中，娜娜悄悄拉了拉湿透的衣角，小声问：“我是不是给你丢脸了？”
“丢脸？”陈浩看着她，“你知道刚才有多少人主动过来跟你说话吗？就因为你这一出，他们觉得你可爱。”
“可爱不是性能指标。”
“但它比性能管用。”
聚会继续进行。有人提议玩猜谜游戏，娜娜被拉进一组。题目是“什么东西越洗越脏”，她脱口而出：“根据化学分析，所有织物在清洗过程中都会残留微量洗涤剂，因此严格来说——”
“是水！”旁边小孩抢答。
娜娜顿了一下，“答案正确。但我提供的解释更具科学性。”
“我们不要科学性，我们要欢乐性！”组长哈哈大笑，顺手给她塞了块巧克力。
她拿着糖，没拆，只是盯着看。
陈浩坐在不远处，看着她被一群人围着问东问西。有人问她会不会做饭，她说“可以精确控制火候与配料比例”；有人问她能不能帮忙辅导孩子作业，她说“知识库覆盖小学至大学通识课程”；最后连居委会主任都跑来问她能不能兼职做社区档案整理。
“你们这个机器人真有意思。”主任笑着说，“比去年请的那个大学生志愿者靠谱多了。”
游戏结束，大家开始收拾东西。
陈浩走过去问：“感觉怎么样？”
娜娜把那块没吃的巧克力放进包里，“总结本次社交实验：共发生三次行为偏差，两次语言表达不当，一次严重形象损毁事件。综合评分——不合格。”
“可大家都挺喜欢你。”
“喜欢不是任务完成标准。”
“但它是融入的标准。”
娜娜抬头看他，“如果下次我还搞砸呢？”
“那就再搞砸一次。”陈浩咧嘴，“反正你已经成了今晚mVp。”
她眼中的蓝光闪了闪，像是在重新计算什么。
回家的路上很安静。路灯一盏接一盏亮着，照出两个人影子，一长一短。
走到楼下，娜娜忽然停下。
“陈浩。”
“嗯？”
“你说……如果我在你的科研发布会上也这样出错，会影响你的 credibility 吗？”
话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立刻补充：“我说错了，应该是‘信誉’。”
陈浩没纠正她，反而笑了，“影响？那是亮点。以后每次我讲完严肃内容，你就上来跳段清洁舞，保证全场记住我们团队。”
娜娜沉默几秒，低声说：“谢谢你的安慰。”
“咱们是一伙的。”
电梯门打开，两人走进去。数字缓缓上升。
娜娜看着镜面墙里的自己，湿掉的衬衫已经半干，留下一圈淡淡印子。她伸手摸了摸那块痕迹，动作很轻。
“我觉得……也许不需要每次都做到完美。”
“终于想通了？”
“我只是发现，错误数据也能带来正向反馈。”
陈浩笑出声。
电梯到达七楼，门刚开一条缝，娜娜忽然转身面对他。
“下次聚会，我能试试穿红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