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暗的圆心填满屏幕，船体像被一只巨手攥住，猛地向内一扯。
陈浩的手还按在推进杆上，光丝顺着指尖爬到金属表面，嗡地一闪。操控台突然响了一声，不是警报，也不是提示音，像是系统内部某个卡住的齿轮终于松动了一下。
“推力响应快了。”娜娜盯着数据流，“刚才那一瞬，指令延迟降了零点三秒。”
“我可没调。”陈浩说，“可能是我手滑了一下。”
“不是滑。”娜娜看着他藏在操控杆下的手腕，“是共振。”
没人接话。前方的空间已经扭曲成一个漏斗，所有光线都被吸进去，边缘泛着铁灰色的光晕。导航显示他们正以一点五倍航速冲向中心，引擎还在响，但声音断断续续，像一台快要散架的老风扇。
“再往前七秒就进去了。”娜娜说，“不可逃逸区。”
“那就别往前了。”陈浩咬牙，“给我拉起来！”
他猛推操控杆，同时脚踩辅助踏板。主引擎轰鸣一声，喷口爆出一团不稳定的火光，船头勉强抬高半度。但这点角度根本不够，引力像磁铁吸铁屑一样拽着他们往里拖。
卡尔趴在地上，耳朵贴着稳压器外壳。“电压不稳，再这么冲一次，线路会烧。”
“那就冲最后一次。”陈浩抬头，“娜娜，你不是有啥模型吗？叫啥来着？”
“脉冲式反向喷射。”娜娜立刻调出界面，“在引力波动间隙短促释放最大推力，制造跳跃位移。成功率估算为百分之三十七。”
“比掷骰子高就行。”陈浩咧嘴，“来吧。”
“准备三次脉冲。”娜娜快速输入参数，“第一次校准时机，第二次试探窗口，第三次全力挣脱。间隔十二秒。”
“行。”陈浩把手放回杆上，“等你喊开始。”
“开始。”
第一次脉冲启动，船身剧烈震颤，推进器喷出白焰，但刚喷一半就被引力掐灭。导航显示航角只偏了零点一度。
“失败。”娜娜说，“引力峰值未过。”
第二次，他们等到第十秒才触发。这一次推力持续时间更长，船体横向滑移了一段距离，曲率变化曲线出现短暂凹陷。
“窗口出现了！”娜娜提高声音，“第三次，现在！”
陈浩按下按钮的同时，手腕上的光丝猛地亮了一下，整根手臂都发烫。操控台绿灯全亮，推进指令直接绕过缓冲层，直连引擎核心。
轰——！
船底炸开一道蓝白色火柱，整艘飞船像被弹弓射出去的石子，猛地向上跃起。仪表盘疯狂闪烁，姿态传感器失灵，导航图抖成一片雪花。
几秒钟后，震动减弱。
主屏重新加载画面，前方那片灰暗区域正在缩小，变成远处一个缓慢旋转的圆形阴影。星图恢复原状，虽然有些扭曲，但不再朝一个方向倾斜。
“我们……出来了？”苏珊低声问。
“脱离捕获轨道。”娜娜确认，“距离引力源六点八光分，正在远离。”
舱内安静了几秒。
然后陈浩往后一靠，整个人瘫在座椅里。“我还以为里面真有厕所。”
没人笑。
头顶传来滴水声。一滴透明液体从天花板裂缝渗出，落在控制台上，慢慢扩散。
“冷却液泄漏。”卡尔抬头，“上面管道裂了。”
话音刚落，主电源跳闸。应急灯亮起，一半屏幕黑屏，只剩下导航和生命维持系统的读数还在闪。
“能源回路中断。”娜娜重启备用组，“关键系统恢复供电，但外部传感器全部失效。”
“氧气压力降了零点七。”苏珊检查循环舱，“壳体有裂缝，正在缓慢泄压。”
“位置在哪？”陈浩问。
“右舷中段，靠近推进轴连接处。”娜娜扫描全船，“结构撕裂三处，最严重的一块需要立即封堵，否则两小时内可能引发连锁破损。”
“材料呢？”卡尔抹了把脸。
“耐高温合金只剩两块。”娜娜列出清单，“优先级：推进器联动轴、曲率稳定器、外壳修补。”
“两块不够修三个地方。”苏珊说。
“可以用废弃防护板切割替代。”娜娜建议，“性能下降百分之三十，但能撑一段时间。”
“那就切。”陈浩站起来又坐下，头晕得厉害，“谁去拿工具？”
“我去。”卡尔爬起来，“苏珊，你帮我递东西。”
两人钻进设备舱。陈浩想跟过去，刚起身就腿软，扶着墙喘了几口气。
“你脸色很差。”娜娜看着他。
“没事。”他说，“就是有点饿。”
他坐回驾驶座，手搭在操控杆上。光斑还在闪，频率比之前快了些，像是心跳不稳的信号灯。
维修工作开始。工具碰撞声在舱里回荡，偶尔夹杂几句指令。卡尔用切割枪把防护板分成小块，苏珊负责固定位置。第一块补丁焊在推进轴外侧，焊完时火花溅到她手臂伤口上，她皱了下眉，没吭声。
第二块装在曲率稳定器接口，接缝处不太严实，但暂时不会漏能。
最后一块本该用于外壳，但他们发现裂缝太大，防护板尺寸不够。只能改用密封胶膜临时封住，再加一层绝缘带缠紧。
“能撑多久？”陈浩问。
“不清楚。”卡尔擦着手，“如果不再遇到强引力场，也许能到下个中转站。”
“问题是咱们现在在哪。”陈浩看向导航图，“航线偏了多少？”
“百分之十一。”娜娜回答，“无法自动校正，手动调整需要至少四小时。”
“那就先不动。”陈浩靠回去，“反正也没别的事干。”
舱内重新安静下来。只有仪器滴鸣声断续响起，像坏掉的节拍器。
苏珊靠着墙坐下，手里还攥着工具包。卡尔蹲在设备舱口检查线路，手指发抖。娜娜站在控制台前，数据流不断滚动，但她说话的速度慢了下来，每个字都像要多停半拍。
陈浩盯着残缺的屏幕，忽然说：“你们有没有觉得，这船越来越像具尸体？”
没人回应。
“我是说，它本来是活的吧？会飞，会躲，会报警。现在呢？到处漏水，零件乱掉，连灯都亮不全。”他笑了笑，“我们现在就是在开一辆报废车。”
“还能动。”娜娜说。
“是啊，还能动。”他点头，“就像人快死了也要喘最后一口气。”
他又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腕看了看。光斑还在闪，而且越来越亮。
“娜娜。”他轻声问，“你说我这个……是不是和船有关？”
“目前无法确定关联性。”她说，“但你的生物信号确实影响了控制系统响应效率。”
“那就是有关。”他缩回手，“早知道该买保险。”
维修告一段落。三人陆续回到主控区，没人说话。体力耗尽，连焦虑都显得多余。
陈浩仍坐在驾驶位，眼睛没闭。燃料剩三十四点二，应急模式已关闭，常规航行勉强维持。船速降到零点六倍，像一头受伤的鱼在深海里游。
“接下来怎么办？”苏珊终于开口。
陈浩没回答。
娜娜继续监控数据流，卡尔低头整理工具，苏珊靠墙闭眼。
陈浩的手再次搭上操控杆。
光丝渗出，沿着金属蔓延，在控制台上划出一道微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