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的手还捏着那包撕开的饼干粉，指尖的粉末还没完全撒进去，耳边突然响起了警报声。
滴——
短促的一声，像是从系统深处挤出来的提醒音。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墙上的主控屏。
娜娜的声音紧接着响起：“结构应力异常，左舷第三支撑梁连接节点出现位移偏差，0.3毫米。”
陈浩皱眉：“啥意思？”
“可能裂了。”卡尔已经抓起工具箱往门外走，脚步没停，“不是现在就断，是飞到一半会断。”
陈浩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饼干粉，叹了口气，把剩下的全倒进记忆箱缝隙里。“行吧，老天爷不让咱们安安心心告个别。”
他顺手把空包装塞进裤兜，转身跟上卡尔。
工程舱的灯刚亮起来，娜娜的投影已经在等他们。三维模型悬浮在半空，红点一闪一闪，标在船体底部靠近主控舱的位置。
“这里。”她手指一点，放大画面，“受力不均导致金属疲劳，测试时动力震动引发微小位移。目前未达临界值，但航行中持续震荡，风险递增。”
卡尔蹲下身，打开探针设备，往缝隙里伸。“我得看实况。”
陈浩靠着墙站，胖身子压得脚底吱呀响。“就不能绕开修？非得钻里面？”
“绕不开。”娜娜说，“外部覆盖层已固化，拆解耗时超过四小时，不符合效率最优解。”
“那只能上了。”卡尔拧紧手腕上的护套，“谁也别跟我抢活，这地方只塞得进我半个身子。”
陈浩咧嘴：“你这是炫耀自己瘦？”
“我是怕你卡住，还得我们救你。”卡尔头也不回地爬进检修口。
空间确实窄。人趴进去后，肩膀贴着管路，膝盖顶着隔热层，伸手只能勉强够到目标节点。卡尔一边调整姿势，一边低声骂了几句材料商的名字。
陈浩在外头蹲着，手里拿着工具盘。“要啥你说。”
“胶枪，低温固化型。”
“哪个？”
“标签写着‘b-7’的那个。”
陈浩翻了半天，掏出一支银色管状物。“这个？看着像营养膏。”
“别乱比。”卡尔接过，试了下出胶量，“不行，初凝太快，来不及塑形。”
娜娜立刻调出资料库界面：“建议改用分段式低温固化流程，环境温度降至零下十五度，延缓反应速度。”
“空调能干这事？”陈浩扭头看控制台。
“可以。”娜娜操作几下，“两分钟后开始降温。”
冷风很快从通风口吹出来。陈浩搓着手臂：“咱这是修船还是做冷冻食品？”
卡尔没理他，专注挤胶。一层薄薄的复合胶覆盖在裂纹处，表面泛着哑光灰。
“第一层完。”他说，“等三十秒再上碳纤带。”
娜娜同步更新应力模拟图。红色区域在缩小，但边缘仍有轻微波动。
“压力分布不均。”她说，“建议第二层交叉缠绕角度调整为五十五度。”
“听你的。”卡尔换手位，重新拉出一截预浸带。
胶体开始发硬的时候，外面温度已经降了不少。陈浩裹着外套，一边递工具一边数时间。
“十五、十六、十七……”
“别念了。”卡尔低声道，“再念我就手抖了。”
“那你抖不抖？”陈浩笑，“抖了我就喊娜娜录下来，以后放给你孩子看，爸爸修船时紧张得不行。”
“我儿子将来要是敢学机械，我就把他送去种地。”卡尔咬牙贴完最后一道带子，“封口！”
娜娜立即启动加压程序。小型液压装置缓缓施力，确保材料贴合紧密。
“固化中。”她说，“预计八分钟完成。”
陈浩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地上。“我还以为这次真要凉了。刚把回忆录都准备好了。”
“你哪来的回忆录？”卡尔扯下手套，擦了把脸。
“梦里写的。”陈浩摊手，“标题都想好了——《一个胖子如何拖垮星际远航计划》。”
娜娜平静道：“根据现有数据推演，你对任务进度的实际影响为正向百分之三点二。”
“你看！”陈浩得意，“机器人认证了，我不是累赘。”
“她是怕你抑郁。”卡尔站起来活动筋骨，“安慰性数据。”
三人围着终端等结果。屏幕上的数值不断跳动，最终稳定下来。
【结构稳定性评级：S级】
【承载力提升至原设计120%】
【位移偏差归零】
陈浩吹了声口哨：“成了？”
“成了。”卡尔点头，“能扛住十次跃迁级别的震动。”
娜娜关闭日志窗口：“隐患标记为‘已处置’，自动归档至航行记录。”
陈浩走到船体旁，拍了两下金属外壳。“听着啊，老伙计，咱好不容易活到今天，别在路上给我玩散架。”
没人回应。只有通风系统发出轻微的嗡鸣。
卡尔开始收拾工具。他一条条检查扳手、探针、胶枪，按顺序放回箱子里。动作很慢，像是在清点某种告别仪式前的遗物。
娜娜站在控制台边，光影映在脸上。她的视线扫过两人，停顿了一下。
“刚才你们作业期间，我更新了一条日志备注。”她说。
“啥？”陈浩问。
“本次修复由三人协作完成。耗时一百一十七分钟。使用临时方案三项。口头互损共计四十三次。”
陈浩笑了：“你还记这个？”
“属于团队行为模式分析样本。”她说，“未来若需复现类似情境，可参考此次应对逻辑。”
“说白了就是吵架有用。”陈浩耸肩，“下次直接开吵，省时间。”
卡尔合上工具箱，咔哒一声锁好。“吵归吵，活得干完。”
他提起箱子，往门口走。
陈浩最后看了眼船体底部的修补点。那里现在贴着一块方形盖板，表面刷了防锈漆，看不出任何异样。
“走吧。”他说，“苏珊该等急了。”
三人一起离开工程舱。灯光随着他们的脚步逐排熄灭，最后只剩下主控屏还亮着，显示着船只状态全绿的界面。
走廊很安静。
陈浩走在中间，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摸到了那张折叠的纸条——昨夜写好的告别词草稿，还没来得及誊抄。
他没拿出来。
卡尔走在前面，脚步沉稳。经过拐角时，他伸手扶了下墙，像是确认什么还在原位。
娜娜落在最后。她回头看了眼工程舱门，直到它完全闭合，才转身跟上。
主厅的灯还亮着。隐约能看到苏珊坐在桌边的身影。
陈浩加快两步，推开门。
“我们来了。”他说，“最后一个坎，过去了。”
苏珊抬起头，点点头，没问细节。
桌上摆着四个杯子，热气微微上升。
卡尔把工具箱放在墙角，脱下外衣挂好。
娜娜走到终端前，轻声说：“仪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开始。”
陈浩坐下，拿起杯子。温度刚好。
他喝了一口，没烫着舌头。
卡尔坐到苏珊旁边，伸手碰了碰她的手背。
娜娜站在他们身后半步的位置，没有坐下。
陈浩环视一圈，忽然笑了。
“说实话，”他说，“我本来以为我们会死在这儿。”
没人接话。
但他知道他们都听见了。
窗外的风刮过基地外墙，发出低低的响声。
陈浩放下杯子，杯底碰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