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压在洞庭湖上。楚猛的脚步声在潮湿的步道上敲出轻响，与远处渔火的倒影一同碎在波光里。方才登岳阳楼时所见的水天一色，此刻已化作浓得化不开的深蓝，只有偶尔掠过的水鸟翅膀，会划破这死寂的夜。他拢了拢外套，晚风带着湖水的寒气，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就像那些被他刻意尘封的记忆——烟霞观阿缈白衣胜雪的身影，灵修学校战场上飞溅的血花，还有阿弯在苗寨转角处颤抖的肩膀。
“呵，倒是会选地方伤春悲秋。”一声粗粝的嘲讽突然从左侧芦苇丛中炸开，惊得近处的水鸟扑棱棱飞起。楚猛脚步未停，只是眼角的余光扫过声音来源，神识如探照灯般铺展开去。三个身影从芦苇丛中缓步走出，呈三角之势将他隐隐围住，另外两人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的步道入口，堵住了退路。
五人的修为在楚猛眼中无所遁形——气息驳杂虚浮，显然是些没经过正统修炼的野路子。他停下脚步，双手插在裤袋里，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藏头露尾的，什么人？拦着路不让走，是想打劫，还是认错人了？”
对面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左眉骨一道刀疤斜斜划到颧骨，看着格外狰狞。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目光在楚猛身上来回打量，像是在确认什么：“认错人？京都灵调局副局长，‘云楚双杀’里的楚猛，这张脸就算烧成灰，我们也认得。”说到“云楚双杀”四个字时，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咬牙切齿的恨意，“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你那形影不离的搭档龙云辇呢？没了他给你撑腰，你还敢这么嚣张？”
楚猛闻言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所谓“云楚双杀”，是江湖人给他和龙云辇起的名号——龙云辇剑快如电，他术法诡谲，两人联手破过无数邪修巢穴，这名号便越传越响。只是这些人只知其名，却不知以他如今的修为，即便龙云辇不在身边，对付几个凝气境的角色也绰绰有余。“搭档有搭档的事，”他往前踏出一步，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凝了几分，“对付你们几条蹦跶的杂鱼，我一个人，足够了。”
“杂鱼？”刀疤汉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捂着肚子笑了起来，笑声却比哭还难听，“楚副局长果然好大的口气！我们在你眼里是杂鱼，可你在那些被你害死的人眼里，就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刽子手！”他身后一个穿青布衫的年轻人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哭腔：“我们都是无名之辈，你自然不会放在眼里。可你欠下的血债太多了，多到你自己都记不清！要杀你的人，从湘南排到京都，我们不过是其中最不起眼的几个！”
楚猛的笑容淡了下去，眉头微微蹙起。他一生斩妖除魔，手上的确沾过不少血，但每一次出手都问心无愧，杀的都是作恶多端的邪修。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几人，他们的眼神里有恨，有怒，却没有邪修惯有的阴鸷，倒像是寻常之人被逼到绝路后的孤注一掷。“我楚猛做事向来光明磊落，杀的都是该杀之人。”他沉声道，“你们说我欠血债，可有证据？我并不认识你们，更谈不上与你们有仇。”
这话像是戳中了刀疤汉子的痛处，他脸上的嘲讽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悲伤与绝望。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身边的树干才站稳，声音哽咽：“证据？两个月前，灵修学校那一役，就是最好的证据！”他猛地指向楚猛，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你杀了那么多蛊修！他们当中，有我的亲弟弟，有他的表哥，还有他的父亲！”他依次指着身边的年轻人和另一个中年妇人，“说灵修学校藏着能提升修为的秘宝，一时糊涂才跟着去了！可你呢？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他们全部杀死！他们背后有多少个家庭，因为你的血腥屠杀而支离破碎，你知道吗？”
中年妇人听到“父亲”二字，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哭声在寂静的湖边格外刺耳：“我男人就是个老实本分的蛊医，一辈子都在山里给人治蛊疗伤，从来没害过谁！就因为黑莲教的人说灵修学校欺负蛊修，他才去凑了热闹，结果……结果连尸首都没回来！”
楚猛的心头像是被重锤砸了一下。他当然记得灵修学校那一役，黑莲教勾结媚蛊门等势力，煽动了大批不明真相的蛊修围攻灵修学校，当时校内有数百名未成年学员，情况危急到了极点。他作为现场最高指挥，那一战自己确杀了不少人，但他始终以为那些都是作恶多端的邪修，却没想过其中还有被蒙蔽的普通蛊修。
可事已至此，辩解也显得苍白。他沉默了片刻，语气比之前缓和了几分：“黑莲教野心勃勃，妄图掌控灵修界，他们才是害死你亲人的罪魁祸首。你的亲人被怂恿攻打灵修学校，危及数百名无辜学员的性命，即便情有可原，也终究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他顿了顿，看向几人，“如果你们觉得报仇能让心里好受些，那就出手吧。我楚猛从不屑于对妇孺老弱动手，但若是你们主动挑衅，我也不会客气。”
“我们杀不了你，不代表别人杀不了你！”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一直站在最后面的年长者缓缓走上前来。他头发花白，背驼得厉害，手里拄着一根竹杖，看起来风烛残年，却透着一股诡异的气息。他看都没看楚猛，从怀里掏出一个黑黝黝的粗瓷碗，碗沿还沾着些许暗红色的污渍。紧接着，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匕首刃口泛着幽绿的光，显然淬过东西。
刀疤汉子几人看到这一幕，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敬畏又恐惧的神色。楚猛的眼神瞬间凝重起来，他能感觉到这老者身上散发出的阴邪之气，比之前遇到的任何邪修都要纯粹。“你想干什么？”他沉声问道，右手悄悄攥紧，体内的灵力开始运转，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老者没有回答，只是用匕首毫不犹豫地划破了自己的手掌。鲜血瞬间涌了出来，顺着他干枯的手指滴落在粗瓷碗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神色，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虔诚。当碗里的血积到小半碗时，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楚猛，嘴唇开始快速地蠕动起来，念诵着晦涩难懂的咒语。
那咒语的声音极低，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呢喃，又像是无数冤魂在耳边低语，听得人头皮发麻。随着咒语的念动，碗里的鲜血开始冒泡，原本鲜红的颜色渐渐变得暗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