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工厂厂长办公室陈设简单，一张旧办公桌，几把木头椅子，墙上贴着些泛黄的生产报表。
韩大军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汉子，身材敦实，皮肤黝黑，正伏在桌上写写画画。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陌生来客，脸上掠过一丝疑惑，但声音依旧洪亮客气：“同志，找谁？有啥事？”
“韩厂长您好，”瞿子龙上前一步，语气平和，“我从外地来。代表我们那边村子的农户，想问问您厂里需不需要采购红薯？”
“红薯？”韩大军挑了下浓眉，身体往后靠了靠，显出些兴趣，“哪里的红薯？有多少？不瞒你说，我们庐县本地的红薯，今年收得差不多，呃，基本都被各家厂子分完了。”
这句话让瞿子龙心中一动。本地红薯被“收得差不多”，说明需求旺盛，且存在多个收购方。他神色不变，顺着话道：“我们不是本县的，是外地的。量……可能有点大，初步估计有一万几千吨。不知道韩厂长这边能不能接？价钱大概什么行情？”
“多少？！”韩大军猛地从椅子上弹起身，眼睛瞪得溜圆，浓郁的合肥方言脱口而出，“一万一万……万多吨？！你莫寻我开心哦！”
“一万多吨，只多不少。”瞿子龙肯定地重复。
韩大军倒吸一口凉气，绕过办公桌，像看什么稀罕物似的上下打量着瞿子龙：“排场，好有赞！一万多吨？！我们整个庐县一年的红薯产量，也就比这多一毫毫！你……你哪来这么多？”
“机缘巧合，今年我们村统一规划，种得比较多。”瞿子龙含糊解释，随即切入正题，“韩厂长，这个量，您厂子能否消化？如果需要向上级或者什么部门报批，我们可以等。”
“不用报批！我这是私人厂子，自己说了算！”韩大军大手一挥，嗓门依旧震人，但脸上已满是震惊和盘算的神色，“乖乖，一万多吨……你真有？”
“货在村里，只要价钱合适，运输解决，很快就能拉过来。”瞿子龙语气笃定，同时观察着韩大军的反应。
韩大军搓着粗糙的大手，在办公室里踱了两步，眉头紧锁：“量大是好事，我厂子正缺，开春要是接不上，就得停工。但是……老弟啊，不瞒你说，一万多吨，按现在行市，九分钱一斤算，这就是一百八十多万！我个小厂，一时半会儿哪掏得出这么多现钱？”
他显得很为难，但眼神里的渴望藏不住。瞿子龙见状，作势欲走：“既然韩厂长一时周转不开，那我也不能勉强。我再跑跑别家看看……”
“哎！别急别急！”韩大军果然急了，一个箭步拦在门口，脸上堆起急切的笑容，“瞿……瞿同志，你坐下，喝口水！容我想想，想想办法！这机会难得，错过了我得后悔死！”说完，他也不等瞿子龙回应，抓起桌上的棉帽往头上一扣，风风火火就冲出了办公室，丢下一句“你们稍坐，我很快回来！”，人影已消失在门外。
瞿子龙和康建军面面相觑，都有些愕然。这韩厂长……价格还没细谈，甚至连他们的具体身份都没多问，就这么火急火燎地跑出去“想办法”了？这直肠子，也太不设防了。
瞿子龙不动声色，重新坐下，意识沉入【天网】。得益于马蜂等人这几日冒着风雪在庐县的高效布设，监控网络已初具规模。他很快锁定了韩大军那辆破旧吉普车的踪迹。只见车子七拐八绕，最后竟驶入了——庐县纺织厂。
画面切换，透过一个角度巧妙的摄像头，瞿子龙看到了纺织厂厂长办公室内的情形。一个胖乎乎、笑容带着些精明的中年男人起身相迎：“二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韩大军开门见山，嗓门隔着画面都仿佛能听见：“制程，废话不多说，找你救急！借我一百万，最多用半个月！”
“多少？！”王制程胖脸一颤。
“一百万！我知道你前阵子出了五万匹棉布，手头有活钱。”韩大军语速极快，“我厂子连续接了几个大单，粉丝粉条都预定出去了，但原料断了档！现在有一大批外地红薯，机会难得，错过就得停产！你就说帮不帮吧！”
哦，原来这王制程就是那个坑了邓宝发的王胖子。
王制程面露难色：“二哥，不是不帮，年关采购棉花的款子我也在筹……”
“少来！”韩大军眼睛一瞪，“就当短期拆借，利息照算！我韩大军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两人显然关系匪浅，王制程面对二哥的咄咄逼人，无奈中透着真诚的为难，最终还是拗不过，咬牙点了头。
紧接着，韩大军竟然要求当场提钱——看来是怕夜长梦多。
王制程苦笑一声，进入里间来回几趟搬出上百捆用橡皮筋捆好好的现金……
目测每捆有十打的样子，这是一万一捆？
看到这里，瞿子龙心里有数了。这韩大军，是个为了抓住机会敢想敢干、执行力爆棚，且在当地颇有信用的实在人。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韩大军去而复返，额头上带着细汗，但眼神亮得惊人。进门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本空白合同就往桌上拍：“瞿同志！钱我想办法凑到了！咱们签合同！你那红薯，我全要了！”
瞿子龙被他这雷厉风行弄得有些好笑，提醒道：“韩厂长，咱们……好像连具体价格都还没谈呢？”
“啊？对对对！你看我这脑子！”韩大军一拍脑门，黝黑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赧然，这才想起来问，“哎，说了半天，还没请教同志你贵姓？”
旁边的康建军忍不住别过脸，肩膀微微耸动。这韩厂长，性子比单元奎还耿直爽利。
“免贵姓瞿，瞿子龙，从云西省来，目前在肥市做些生意。”瞿子龙微笑道。
“瞿老板！”韩大军立刻换了称呼，笑容热情，“你那红薯，能运来？”
“在肥市下属村里，只要谈妥，组织好车，明天就能开始发货。”瞿子龙给出肯定答复。
韩大军搓着手，显然价格在他心里早就盘算过无数遍了：“瞿老板，痛快人！我们庐江现在红薯市价九分左右。你这么大量解我燃眉之急，我韩大军不亏朋友——九分五厘一斤！你看怎么样？”
这个价格，比瞿子龙从龙光村村民那里了解到的“三分钱都没人要”高出三倍多，利润空间已然不小。他欣赏韩大军的爽快，也不绕弯子：“韩厂长是实在人，价格我没意见。只是，货款这边……”
“放心！”韩大军把胸脯拍得砰砰响，“钱我已经预备好了！刚从兄弟那儿拆借过来！足够支付货款！咱们就按你说的，货到一车，结清一车，绝无拖欠！”
“好！”瞿子龙也喜欢这种干脆的做事方式，“那就这么定了。我这边会尽快组织车辆运输。另外，我人手车辆可能不太够……”
“车的事好说！”韩大军大手一挥，“我厂里有两辆货车，我再从我兄弟纺织厂借调两辆，都归你调度！一万多吨，靠你几辆车得运到啥时候？咱们一起使劲，早点弄完早点开工！”
事情谈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双方当即草拟了简单的购销协议，约定了价格、质量标准（无腐烂变质、泥土清理）、交付方式（车板交货、现场过磅）和付款方式（现款现货）。
韩大军热情地要留饭，被归心似箭的瞿子龙婉拒。
离开加工厂，天色已完全黑透。两人在庐城找了家还亮着灯的小饭馆，囫囵点了几盘炒菜。从早上那顿早点后，两人只在中午啃了点冷馒头垫饥，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也顾不上什么吃相，风卷残云般将饭菜扫荡一空。
热汤下肚，浑身才有了暖意。瞿子龙抹了把嘴，对康建军道：“不歇了，连夜回合城。明天一早，咱们得赶去桥集镇。”
康建军点头，毫无异议。
两人结了账，再次钻进冰冷的车里。引擎轰鸣，车灯划破庐县的夜色，载着刚刚敲定的一笔“土”生意，和一位心中已有全盘计划的年轻人，驶向沉沉雪夜的另一端。
那里，光龙村的红薯山，正等待着一个能将它们“点石成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