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纤雪不经意一抬头，目光看着瞿子龙把一盒盒薯条摆上‘桌子’；那动作有种习以为常般的洒脱，手臂线条在微弱路灯光里透着力道。
心头莫名一跳，猛地别开脸，假装毫不在意那篾筐粗糙的竹篾纹理扎痛的指尖。
三三两两的学生汇聚成溪流，向校门涌来。
薯条摊如同河道中骤然出现的嶙峋礁石，顷刻便引来了无数好奇的目光漩涡。
学生们放慢了脚步，围拢过来，像发现了新奇事物的麻雀群，叽叽喳喳，指指点点。
“这卖啥呀？”
“小英雄是啥？”
“这盒子真好看，咦，是报纸折出来的！”
“闻着倒是挺香……”
桌面上的薯条盒子堆叠成小山。
然而学生们的窃窃私语仅止于好奇地打量，那飘散的香气固然诱人，却没人掏钱，也没人开口问价，只是一圈圈围着观望。
安纤雪看着桌上堆积如山的薯条，眼巴巴看着这些只看不买的学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爬到了头发梢，手心也逐渐析出汗。嘴唇动了动：“子龙……”声音小得像蚊子。
瞿子龙脸上没有慌张或失落，神情甚至没有丝毫变化。笑着端起一个筐，这里面是一些薯条边角料，
用筷子捻起半根断了的、金灿灿的薯条，走向人圈里一个扎着马尾辫、正踮脚向里张望的胆怯小女生面前。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过嘈杂：
“小妹妹，尝尝，不要钱。”
女孩先是一愣，眼神里写满不敢置信，犹豫着接了过去，小心地咬了一点。下一秒，她的眼睛倏地睁圆了，那是一种被突然击中味蕾的惊艳光彩。“呀！”她忍不住惊呼出声，脸颊因激动而涨红，“真……真好吃！”
这声脆响的惊呼，加上她脸上瞬间绽放的陶醉笑容，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刹那间就在密密匝匝的人群里激荡出连锁的涟漪。其他学生们的好奇心骤然被点燃，
“我尝尝！”
“给我一根！”
“我也要” 一双双手争先恐后地伸了过来。
赞美声此起彼伏，炸开了锅：“哇！脆！”
“好香！这味儿真绝！”
“香咸脆脆的，真棒！”
直到筐里空空如也，有同学开始询问价格。
安纤雪小心翼翼的挤出三个字:“一角钱！”
瞿子龙马上大声纠正：“大盒两毛，小盒一毛钱，同学，试试看，一毛你买不了两包酸梅粉，一毛买不着大大泡泡卷，我们的薯条都是当天做当天卖，又香又脆，你们看现在还有点热乎呢，一毛钱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来两毛钱的！”那最初尝到甜头的马尾辫女孩第一个发出声音。
安纤雪把一个大盒，递给女孩，接过两个一角的硬币。
“哇，两毛好大一盒！”围观的同学看着马尾辫打开的盒子，纷纷惊讶！
“我早点没吃，我也要一个大盒！”
围观的人潮猛地沸腾起来，所有试探、犹豫瞬间蒸发。
“给我一份！”
“我也要！”
“我要小盒！”
现场瞬间炸了。
都争先恐后购买，十六七岁的那些高中生，甚至买两盒、三盒！
瞿子龙默不作声地收钱找零。那个破旧的硬纸板钱箱很快就塞满了揉成一团的角票、分票和厚重的硬币，钱币撞击的声音叮叮当当响成了一片轻快的曲调。
安纤雪负责将薯条递给付了钱的学生。
没几分钟就感觉自己的胳膊因为不断重复的动作变得有些僵硬酸胀，额角的汗珠滚落，蹭着脸颊滑进衣领里。
她却丝毫不敢停顿，更不敢看瞿子龙收钱时那专注的眼神。只有将薯条递给顾客时，指尖擦过他手臂时那瞬间传来的温热，才会像轻微电流般让她心头骤然一惊，几乎要失手掉落手里的纸盒。
瞿子悦来到学校，见三哥正在卖薯条，帮忙了一会，端着三盒，蹦蹦跳跳进了校园。
薯条飞速消失，当桌面的纸盒全部卖光，安纤雪弯腰准备把车厢底的箩筐端上桌面，却被瞿子龙一把拉住。
他不再收钱。站在三轮车前，连连拱手：“各位同学，卖完了，下午放学再来买哈，抱歉抱歉！”
安纤雪猛地抬头，不解的看向瞿子龙。
学生们极其失望，反复询问、确认，最终失望的消失在学校大门！
“小雪，收摊。”瞿子龙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
“啊？收……收摊？”安纤雪声音因为惊讶陡然拔高：“子龙哥，还有很多没卖呢，你看，还有很多学生等着在买呢！”
瞿子龙笑着开始收拾东西：“走，去一小。”他动作干脆，并未多做解释。
麻利收拾东西发出物体相撞的声音，将安纤雪后面所有的话都堵了回去。
微露的晨光正好落在他微弓的背上，安纤雪的心脏却被这忙碌中的坚实背影猝不及防地捶了一下，骤然一紧，所有不解和抱怨全都化作无声的泡影，堵在了喉咙口。
没再发呆，两人三下五除二就将摊子收拾妥当。
几个学生捏着零钱凑过来询问“这不是还有？”
都被瞿子龙无声却坚决的摇头挡了回去。。
“上车。”瞿子龙言简意赅地吩咐，扶稳了车把。
安纤雪默默跨上三轮车的后沿，箩筐压着她的腿有些不舒服。
三轮车再次吱吱呀呀地转动起来，载着两个人和那剩下的大半筐薯条，在县城冰雪的晨风里，一路驶向另一个目的地——县一小。
空荡荡的地面上只留下几个空报纸盒子和几片不知是谁掉落的黄脆碎屑。
......
来到县一小，时间刚刚好，校门口已经站着很多小同学，大门却还在紧闭着。
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套路。
依然是那句“尝尝，不要钱”。
小学门口的情形几乎是县一中那边的精准复刻。
安纤雪的脑子还未从方才戛然而止的惊愕中完全转过弯来，身体却像是已被瞿子龙那干脆利落的指令提前设定好的程序。
很快，硬币落入钱箱的叮当声已经响起！
比方才在中学门口更加急促密集。学生围拢的速度快得惊人，
筐底的金色薯条盒越来越少。瞿子龙精准地控制着节奏，当最后一盒薯条被刮出篾筐，他果断地将空筐倒扣过来——这是一个清晰无误的信号。
喧哗和满足的、遗憾的人潮慢慢散去，小学门口重归安静，唯余初升带着暖意的冬日阳光懒洋洋地铺在空荡荡的地面上。空气里依旧充斥着那股炸薯条的油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