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时，陈默听到了脚步声。
很多人来了。他们提着灯笼，从村口走过来。火光照在土墙上，墙上的裂缝看起来像在动。门被踹开了，他没反抗。几条粗麻绳绑上了他的手，绕过肩膀，在胸前打了个死结。村长站在门外，没看他，只对后面的人说：“绑紧点，别让他跑掉。”
两个壮汉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拖出了屋子。风吹在脸上很冷，脚上的草鞋破了，脚踩在碎石路上，每一步都疼。他不喊疼，也不挣扎，只是把怀里的玉简抱得更紧。那东西冰凉，有棱角。
路过祠堂时，老巫主往他身上撒了一把灰。说是能镇邪的骨粉。灰落在脖子上，又冷又痒，像有虫子在爬。没人说话，只有火把燃烧的声音和踩在枯叶上的响动。队伍一直往北走，路越来越荒，野草高过膝盖，后来连路都没了。
走了三十里，到了幽泉谷。
谷口有一块歪斜的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大部分被苔藓盖住了，只能看出一个“禁”字。再往前，地面往下陷，雾气从下面冒出来，湿冷，还带着腐烂的味道。几只乌鸦停在枯树上，看到人也不飞，只是盯着看，眼睛黑亮。
村长停下，掏出几张黄符，点燃后扔进谷里。火刚烧起来就被雾吞了，一点烟都没有。他低声念了几句，然后转身说：“送他进去，绳子别解。要是罪仙收他，是赎罪；要是不收，就是天不要的人，不用管了。”
陈默被推了一下，踉跄着往谷口跌去。最后一眼，他看见柳菁站在远处的山梁上。她一个人站着，风吹着她的裙子，但她没有过来。
他没叫她。
麻绳勒着手腕，他滚下了陡坡。肩膀撞到石头，骨头发出闷响。他在碎石和烂叶子上滑下去，最后摔进一个低洼处，全身像散了架。头顶的光越来越小，最后被浓雾盖住。
四周很安静。
他趴在地上喘气，嘴里有血腥味。他试了试手上的绳子，绑得很紧，绳子已经嵌进肉里。他侧身躺下，用牙齿咬手腕上的结。牙酸，嘴蹭到沙子，终于咬松了一点，右手挣了出来。
手一松，他就立刻把手伸进怀里。
玉简还在。
他拿出来，手指摸着上面的裂纹。这东西跟了他十年，一直没动静。可刚才，离谷底还有十几丈的时候，它突然烫了一下，像晒热的石头。
他盯着玉简，忽然想起什么，慢慢挪到一道窄窄的石缝前。这里能挡风，地面也干些，是他唯一能待的地方。他挤进去，背靠着冰冷的石头，喘了口气，又举起玉简。
手指碰到裂缝的瞬间——
玉简突然发烫！
一道暗红的光射出来，照在岩壁上。石头上出现一行字，歪歪扭扭：
“以骨为炉，以痛为火，焚尽凡躯，炼我真灵。”
字只闪了一下，就没了。玉简也变回冰冷。
陈默愣住了，心跳加快。他死死看着那面墙，怕那字再出现时错过。可什么也没了，只有湿漉漉的石头和指尖的余热。
他不信是幻觉。
正想再试，地面轻轻震了一下。
接着，远处传来锁链拖地的声音，哗啦……哗啦……很慢，很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底爬上来。
他屏住呼吸。
不能再等了。
他闭眼，把那句话记在心里，然后试着把体内的一点气息往下压。这是他小时候偷看药童练气记住的路线，能不能行，他不知道。
气息一动，胸口就像被夹住。经脉不通，根本走不动。他咬牙，硬推。
疼得厉害，额头青筋跳，冷汗流下来。但他不停，反而更用力地逼那股气，好像要把内脏都压碎。
还是不行。
他睁开眼，看着玉简，突然抬手，狠狠咬破舌尖！
一口血喷在玉简上。
轰——！
玉简爆出红光，岩壁震动，裂缝里喷出火焰！火顺着石头缝窜出来，一下子烧断了他身上的绳子，空气中全是焦味。
他躲不开，左臂被火烧到，皮肉发黑冒烟。疼得钻心，他却笑了。
父亲临死前的话在他耳边响起：“真正能救你的，不是仙缘，是你肯为自己流多少血。”
火还在喷。
他抓起玉简，直接插进喷火的裂缝！
地火猛地暴涨，变成一圈火墙把他围住。火焰冲天而起，照亮谷底，雾气被烧成白烟，四处飘散。
这时，火光里走出一个影子。
三丈高，通体血红，是一具骷髅。眼眶里有蓝火，肋骨间插着十二把骨刃。每走一步，地面都在抖。它抬起骨爪，指着陈默，声音像铁刮石头：
“本座等了百年，终于等到个灵根残缺的废物。”
陈默坐在火中间，左臂焦黑，右手握着玉简，指节发白。他抬头看着骷髅，不退也不怕，只问了一句：
“你是谁？”
骷髅冷笑：“幽泉谷镇守者，罪仙之仆——血罗刹。你手里那玉简，是骨尊的东西。交出来，我让你死得痛快。”
陈默没说话。
他低头看自己的背。就在地火升起的那一刻，有一丝微弱的力量，从尾椎往上爬。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感觉到灵气。
他闭眼，任火焰烧身，那一丝灵气顺着脊柱慢慢往上走，虽然慢，但很稳。
血罗刹盯着他，眼里蓝火闪动：“想炼气？残缺灵根也能引动地火？不可能！”
它上前一步，骨刃嗡鸣，杀气暴涨。
火墙被压，火焰向内弯。
陈默睁眼，嘴角流血，却笑了一声。
他抬起右手，把更多的血抹在玉简上。
地火立刻咆哮，火浪反扑，逼得血罗刹后退半步！
他用手撑地，慢慢抬头。左眼里，一道细得几乎看不见的骨纹，悄悄浮现。
火光照着他满是血的脸，也照着外面那具血色骷髅。
血罗刹盯着他，声音低了下来：“你能用骨尊的力量……你到底是谁？”
陈默没回答。
他只是把玉简更深地插进地火源头。脊柱里的那丝灵气，正一点点向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