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7t12星球的清晨,人工穹顶“新曙光”模拟出的蔚蓝天空完美得近乎于虚假。
林皓从分配的宿舍走出来,习惯性地抬头仰望。
透过能量薄膜,真实的宇宙隐约可见。一轮暗红色的恒星斜挂在地平线上,将天幕染成暗橘色。星空中闪烁着稀疏的光点,偶尔划过几道幽蓝色的尾迹。
他紧了紧身上略显宽松的文官制服,这身深灰色的服装比起从前那套笔挺的副官军装,总让他觉得少了些什么。
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他原本的长官成为联盟的最高统帅,以他的军衔,确实不再适合担任齐岁的直属副官。更何况,那个位置早就被某位预定了,林皓可不敢上前凑那个热闹。
如今联军急速扩张,文书协调工作剧增。作为齐岁较为信任的旧部,他被临时调任为文职协调官,负责处理统帅办公室与各部门的对接事务。
通往穹顶中央广场的主干道被人流淹没,林皓肩肘撞上同样在移动的身躯,不得不侧身挤过汹涌的人潮。
汗味、廉价合成食物的油脂味、金属粉尘特有的铁腥味混杂在一起,在嘈杂的人声中发酵成一种难以言喻的集体亢奋。
这些人大多是人类,年龄普遍不轻。他们穿着磨损的工装或是改装的民用防护服,脸上刻着战乱留下的疲惫,眼睛却亮得吓人。
许多人高举着粗糙的手工标语牌,上面写着“秦统帅归来”、“夺回故土”、“人类永不屈服”之类的字句,墨迹还没干透。
“让一让!工程队优先通过!”
一队穿着荧光黄色背心的人类工程师出现,推着载满设备的悬浮平台艰难地挤过人群。平台上放置的是还在调试指示灯的发生器,显然是为了即将举行的演讲做准备。
几个年轻的桑赫利战士对视一眼,主动上前。他们凭借惊人的力量,帮工程师们推开挡路的人群。
“谢了,大块头!”一个工程师在嘈杂中喊道。
“为了共同战斗。”
桑赫利战士的回答简短有力,眼睛里不再有往日的轻蔑。
看到这一幕,林皓嘴角止不住地上扬,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得意的轻哼。
看看吧,这就是战争恶魔的威力,这就是那位曾经的、也必将成为未来人类精神领袖的存在所展现的能耐!
七天前,这些桑赫利战士看人类的眼神还像在看某种低等生物。
而现在,一切都开始改变了。
他继续向前挤,耳边灌满了嘈杂又亢奋的议论声。
“……我二叔在后勤部任职,听说那场决斗是在‘遗忘星域’边缘一颗破碎行星上进行的,整整打了七十二小时!余波甚至摧毁了好几颗卫星!”
“胡说八道!我哥是‘启明星号’的雷达兵,他说秦帅根本没离开过旗舰!全程通过全息投影与卡斯塔尔在虚拟战场对决,三局两胜定输赢!”
“都别吵了!重点难道不是桑赫利人现在服了吗?今早我去三号船坞,亲眼看见他们的战士在帮我们搬运重型反应堆零件,那可是以前求都求不来的!”
“……”
林皓的脚步顿了顿,表情逐渐变得扭曲。
这些传闻简直一个赛一个离谱!
那两位不过是选择了一颗临近的行星进行对决,分一个生死胜负,最终以秦念胜出,卡斯塔尔存活告终。
那场战斗的破坏力确实惊人,方圆数里地表被彻底碳化,战场布满放射性疮痍,但说什么打碎卫星、一剑捅穿星球,未免太过玄幻!
不过无论哪个版本,最终都指向同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秦念赢了,赢得让整个桑赫利族心服口服。
林皓挤到广场边缘相对空旷的区域,这里已经被克里尔的节肢族占领。几个身披奢华长袍的克里尔商人正在架设临时信息终端,复眼扫视着涌动的人潮。
更远处,一群维拉尼流浪者靠在自己的改装载具旁,身上复杂的光电纹身缓慢变换着色彩,像是在无声地交流。他们没有融入人群,只是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像一群随时准备抽身离去的旁观者。
林皓怀中的加密通讯器震动了一下,他迅速取出,屏幕上浮现一行简短的文字指令:
【至艾达灵使馆区,请伊瑟拉女士至大统领办公室。保密等级:绝密。】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离开喧嚣的广场。
大统领办公室位于联盟总部大厦顶层。林皓带着伊瑟拉穿过最后一道生物识别安检门,面前厚重的合金门恰好无声滑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办公室内走出。
是卡斯塔尔。
桑赫利领主今日没有穿戴那身标志性的重型生物战甲,只着一件暗红色的皮质战袍。他的左小臂被医疗固定器严密包裹,从手腕一直延伸到肘关节以上。
一道新鲜的疤痕从他右侧眉骨斜划而下,止于颧骨,边缘还泛着治疗微光,如同被利刃斩开的熔岩裂缝。
他走出房门,回望了一眼办公室内部。
林皓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愤怒或不甘,那眼神里只有一种近乎肃穆的对真正强者的尊重。桑赫利一族最不讲世俗道理,却也最认实力至上的铁则。
卡斯塔尔这次输了,输得毫无怨言。
他的目光扫过林皓,在伊瑟拉身上略作停留,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没有言语,他转身沿着走廊离去,沉重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电梯井的方向。
林皓压下心头的波澜,侧身对身旁的艾达灵族使者做了个清晰的手势:
“伊瑟拉女士,请。”
办公室内部简洁得近乎冷峻。除了必要的办公设备和一张占据中央的巨大全息战略星图桌,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墙壁是冰冷的银灰色,地面铺设着消音材质的暗色合金板。唯一的奢侈,是那面几乎占据整面东墙的弧形落地窗。
窗外是沸腾的穹顶广场全景,数万人聚集成的海洋,标语牌浪花般起伏。震耳欲聋的声浪被隔音材料过滤成沉闷的背景嗡鸣,如同隔着厚重玻璃观看一场无声的史诗。
齐岁坐在宽大的黑色办公桌后,面前堆着几份待处理的文件,但他没有在看。他的目光穿过房间,落在窗前那个背对门口的挺拔身影上。
秦念站在那里,墨色军装剪裁完美地贴合着他笔直的脊背。
他俯瞰着下方蚂蚁般密集的人群和不断闪烁的全息投影,清晨的光线透过窗户,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色轮廓,却透不进那片仿佛自成领域的阴影。
听到脚步声,秦念没有回头。
伊瑟拉步履轻盈地走到办公室中央。她眼眸平静地扫过齐岁,最后定格在秦念的背影上。她没有行礼,只是静静伫立,等待对方开口。
林皓自觉地退到门边,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融入背景。
沉默持续了大约十秒。
就在林皓以为秦念会一直看下去时,他转过了身。
“在你到来之前,我已经和另外几位都单独谈过了。”秦念的目光落在伊瑟拉的脸上,那双莹蓝色的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在这种关键的历史节点,我总是需要与各位单独说些话。”
“女士,请坐。”
伊瑟拉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优雅落座,她对面的正牌大统领齐岁依然没有说话,坐在那里就像是一个摆设似的。
“我明白这是必要之举,您无需解释。”伊瑟拉的声音清澈平静。
秦念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微笑,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