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坍缩炸弹的余波在宇宙真空中缓缓扩散，铁锈星连同其上的一切都归于绝对的虚无。原本星球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一个吞噬光线的巨大空洞，如同宇宙幕布上被烫穿的伤痕。
维拉尼的舰队依照新的导航坐标，在“归墟”号的引导下踏上了返程。
“齐岁呼叫卡斯塔尔。”
齐岁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穿越巨人眼星系恶劣的电磁风暴，清晰地传到了在熔炉星重力异常区正与智械周旋的桑赫利领主耳中。
频道那端一片嘈杂，剧烈的爆炸声、能量武器嘶鸣与卡斯塔尔狂野的战吼交织在一起。接着是他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语气里满是鏖战正酣的不耐：“说！”
“任务已完成，撤退。”
通讯那头沉默了大约两秒，爆炸声似乎减弱了些，传来卡斯塔尔一声压抑的低吼。
战局正处优势，桑赫利战士从无后退的先例！
但为了那个承诺，那个能与秦念堂堂正正决出胜负、洗刷桑赫利一族耻辱的机会，卡斯塔尔一咬牙，不甘心地低吼：“记住你的约定！”
通讯切断。齐岁转向身侧的陈穆，微微颔首。
“卡斯塔尔已下令撤退，正面战场局势可控。”
不仅是陈穆，指挥室内所有关注正面战况的人员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众所周知，桑赫利战士是出了名的勇武蛮横。他们目中无人，除了卡斯塔尔的命令谁也不听，更将战场撤退视为莫大的耻辱。
陈穆发现自己确实多虑了，既然秦念敢启用这支军队，自然有办法让他们服从指令。
那毕竟是战争恶魔啊！
凯洛斯跟随齐岁登上“归墟”号，作为新鲜出炉的合作方维拉尼人的主事人，自然有权进入指挥室了解全局战况，充当联盟与族人之间的沟通桥梁。
秦念并不在指挥室内。他找回了一点作为一族领袖应有的仪态，身姿挺拔地立在舷窗旁，颇有领导者的风范。
“卡斯塔尔？桑赫利战士的那个卡斯塔尔？”捕捉到对话中的关键信息，凯洛斯语气里全都是难以置信的迟疑。
他们说的真是那个他知道的卡斯塔尔吗？
“卡斯塔尔”与“听从命令”，“桑赫利战士”与“撤退”，这两对根本不可能组合在一起的词语，究竟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面对这位维拉尼主事人，陈穆尽到了解释的义务：“是他，此次行动的正面战场由卡斯塔尔与赵弘毅中将共同负责。”
凯洛斯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明，其实自己早就从齐岁口中得到正面战场的粗略情况。他只是没想到，那个桀骜不驯的卡斯塔尔，竟真的会听从这位年轻联盟统帅的指令。
既然秦念已经归来，为什么不是他担任联盟首领，反而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更令人费解的是，那个恶魔竟对齐岁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毫无怨言地叫着“长官”。
他原本以为这边的主事人再怎么也该是秦念，没想到返回星舰后，那人连指挥室都没有踏入，只丢下一句“我回房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联盟高层如今的权力格局，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凯洛斯突然感到有些看不透了。
但这些都不再重要，他已经被迫将全部筹码押上赌桌。今后，他与族人的命运，再也由不得自己做主。
秦念回到房间，从门口到屋内，将隐藏在军装外套和内衬中的装备一件件掏出来，随意扔在地上。
微型探测器、能量抑制器、甚至几枚微型聚变炸弹，各种危险品散落一地。他解下腰间的长刀随手扔在装备堆上，最后将身上那质感奇怪的黑色长外套脱下。
“砰”一声闷响，近百斤的外套被扔进散落在地的装备箱中。他没有合上箱盖，径直倒在沙发上，整个人陷进柔软的织物里，卸下了所有防备，只想放空大脑。
战斗过后，就是应该好好地躺着。
齐岁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地面上散落着各种危险的物品，有的还在发出微弱的指示灯闪烁，重要的、不重要的东西都堆积在一起。
在这一片狼藉的尽头，秦念整个人瘫在沙发中，一声不吭。
窗外，遥远的恒星如同冻结在虚空中的冰晶，散发不出丝毫暖意，真空隔绝了所有声音与温度，只有绝对的寂静与寒冷。
而屋内——
齐岁关上门，打开了柔和的壁灯。他叹了口气，开始任劳任怨地将那些散落各处的危险物品一一归位。
这个人明明总爱乱扔东西，可他第一次走进秦念在联盟总部的房间时，里面却整洁得不像有人居住。
那天他走进厨房，想准备些晚饭，结果发现那里不仅没有任何使用痕迹，除了一块夜莺送来的蛋糕外，没有任何可食用物品。
他不信邪地打开冰箱，更是见识到了人类生存的另一种可能性！
那里面整齐码放着的，全是保存完好的液态炸弹样本。
齐岁小心翼翼地关上冰箱门，问站在厨房门口不进来一步的人：“你不吃饭吗？”
那人恍然大悟般回答：“我忘了。”
齐岁简直无言以对。
您忘了什么？忘了人类需要进食？还是忘了自己是人类？
秦念确实不需要依靠食物供能，他的新陈代谢系统完全脱离了常规生物范畴，所以冰箱才有了全新又环保的用途。
但齐岁觉得，这不是理由。只不过是那人喜欢胡来，需要有人看着才行。
秦念睁着眼发呆，听着不远处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和物品归位的细微声响。这环境舒适得让他几乎要沉入睡眠。
“咔嗒”一声轻响，灯光再次熄灭，房间重新陷入黑暗。
可秦念刚闭上眼睛，就有人胆大妄为地挤到他身边，侵占他本就有限的沙发空间。
一个小小的双人沙发，在齐岁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硬是塞进了两个成年男性。秦念不满地皱着眉，试图推拒，却被齐岁顺势拥入怀中，一半身子都压在秦念身上。两人以一种近乎纠缠的姿势紧贴在一起，与他们在外的形象判若两人。
一位被全宇宙恐惧和敬畏的星际战犯，一位尚在证明自己的联盟统帅，此刻就像两只互相取暖的小动物般挤在一起，用体温抵御着窗外那无垠的冰冷宇宙。
“起开，你沉死了，干嘛非要来和我抢位置？”秦念一手推着齐岁，想要把这个人从他身上赶下去。他声音里带着朦胧的不满，但语气听起来可不像真心拒绝。
“穿着那套近百斤的装备时没听你说沉，单手举起智械的时候也没听你说沉，”齐岁根本把这份推拒当回事，反而蹭了蹭秦念的脸颊，“现在倒嫌弃我沉了？”
话虽如此，他还是调整了姿势，让秦念躺得更舒适些。
“你怎么回来了？指挥室那边不需要你盯着？”
“我和陈上将说来查看你的情况，他直接就答应接替指挥。”齐岁的声音温柔，“返程不会出什么大事，不需要我一直守着。”
秦念往热源处贴了贴，闷声道：“他对你倒是挺好。”
其实这完全是看在秦念的面子上，齐岁心知肚明。要不是这样，那个严肃的陈上将才不会如此轻易答应。
但那位老将，对学生确实一直都很好。
“嗯，”齐岁轻轻应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些，“先休息一会儿。辛苦了，小阿念。”
回到联盟后，他们还要面对更多压力。卡斯塔尔等待履行的决斗承诺，应对盖亚的病毒研发，处理错综复杂的联盟内部关系，抵御智械更疯狂的进攻，还有那些谁也没有想到的“内鬼”……
但至少此刻，在这片被宇宙严寒包围的微小空间里，他们能在彼此怀中，获得片刻珍贵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