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晨光,穿透大马士革上空稀薄的云层,将哈里发宫殿高耸的宣礼塔与宏伟的拱顶染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宫殿东侧的贵宾苑门前,气氛庄重而略显肃穆。
哈里发阿卜杜勒·马利克并未举行盛大的公开送别仪式,但亲自率大维齐尔哈贾吉及掌玺官等少数核心重臣,来到苑门前为东方墨与青鸾送行。这是一种超越常规外交礼节的尊重,亦是对此次会晤成果的高度认可,更隐含着一丝对眼前这两位“非凡存在”的、复杂难言的敬意。
东方墨与青鸾已恢复了简装旅行的打扮,马车与护卫静静等候在一旁。晨风拂动青鸾月白色的斗篷边角与东方墨玄色披风的下摆,两人并肩而立,气度从容依旧,与这离别场景的凝重形成了微妙而和谐的对比。
“尊贵的客人,”哈里发上前一步,他的面容在晨光中显得比前几日接见时松弛了些许,但眼神依旧深邃锐利,“短暂的相聚,却让朕受益匪浅。愿真主保佑你们接下来的旅程一路平安,也愿我们双方的代表,能尽快将智慧的言语化为坚实的协议。”
他的话语正式而客气,但提及“受益匪浅”时,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真诚。这几日的私下交流与观察,确实让他对华胥、对眼前这两人有了远超预期的认知,尽管这种认知带来的震撼与思索可能还将持续很久。
东方墨微微欠身,以无可挑剔的礼仪回应:“感谢陛下连日来的盛情款待与坦诚交流。华胥珍视与大食的友谊,对即将展开的详细谈判充满信心。粟珍阁总部必将成为连接两大文明、惠及万千生民的坚固桥梁。愿陛下之国泰民安,愿丝路永远畅通。”
他顿了顿,目光平和地望向哈里发:“临别之际,有一言相赠,或可供陛下闲暇时一品:世间道路万千,或依经典,或循传统,或仗强力,或恃权谋,皆有其理。然文明之长存,终须根植于对‘人’之潜力的解放与对‘自然’之规律的顺应。华胥之途,不过为此提供一种可能之解。陛下雄才大略,治下帝国兼容并包,未来如何融汇东西,开创气象,墨,拭目以待。”
这番话,语气平和,内容却重若千钧。既肯定了哈里发当前的统治,又点出了华胥道路的核心,更隐含了对未来文明交融的期待。这已非单纯的外交辞令,而是带有哲思与远见的临别赠言。
哈里发眼神微动,深深看了东方墨一眼,缓缓点头:“元首之言,朕记下了。前路漫漫,各自精彩。愿我们都能找到让子民安居、文明长续的道路。”
没有再多寒暄,一切尽在不言中。东方墨与青鸾登上马车,哈贾吉代表哈里发,将一份加盖了皇家印玺的通行文书与一份象征友谊的礼物清单(包括一些珍贵的典籍、大马士革钢精品、特色香料等)郑重交予华胥方面的随行主事。
车队缓缓启动,驶离宫殿区域,穿过渐次苏醒的街道,向着大马士革的东门而去。哈里发一行人站在原地,目送车队消失在街角。寒风卷起地面的尘土,掠过他们华贵的袍角。
“哈贾吉,”良久,哈里发开口,声音有些飘忽,“你觉得,他最后那句话,是建议,还是……预言?”
哈贾吉沉默了一下,低声道:“陛下,臣以为,那更像是一种……基于更高视野的观察与陈述。他看到了我们帝国的强大与问题,看到了我们道路的成就与局限。他的话,或许是在告诉我们,除了扩张与征服,除了经典与刀剑,文明还有其他的可能性。至于如何选择,权柄在陛下手中。”
哈里发没有再说话,只是望着东方墨车队离去的方向,久久伫立。晨光越来越亮,将他的身影投射在宫殿厚重的石墙上,拉得很长。
东行的车队,并未直接折返东方。
按照既定计划:
离开大马士革后,东方墨与青鸾并未急于踏上归途,转向南方,对中东地区其他重要文明区域为期数月的深入游历与考察。
他们将沿着古老商路,先后探访黎凡特海岸的历史名城,感受着腓尼基、罗马、拜占庭层层叠压的文明印记;他们深入约旦河谷,眺望死海,考察当地独特的自然环境与生存智慧;他们或许还南行至阿拉伯半岛的边缘,接触那些仍保持着古老传统的贝都因部落,了解沙漠文明的坚韧与适应力;他们甚至可能寻访西奈半岛的隐修之地,或沿着红海海岸前行,观察连接非洲与亚洲的贸易动脉。
每到一处,他们将不张扬身份,多以学者或富商姿态出现,观察、记录、交流、思考。青鸾尤其关注各地的地理险要、兵力部署、部族关系;东方墨则更侧重于社会结构、经济模式、信仰体系、技术水平和知识传承。他们收集当地物产样本,记录风俗民情,绘制精细地图,与当地有见识的学者、官员、商贾进行有限而深入的对话。
这并非简单的游山玩水,而是华胥最高决策者对欧亚非交汇之地文明生态的一次系统性、沉浸式田野调查。每一个见闻,每一次思考,都将丰富华胥的文明数据库,修正其对外战略的细节,并为未来可能的更广泛互动积累宝贵的一手认知。
以上游历将经历数月,然后——
车队将转向东方,开始漫长的折返之旅。他们不会选择最快路径,而是计划一条更为迂回、更能全面观察的路线:先向东南,进入波斯湾沿岸,再次考察巴士拉等地,实地感受粟珍阁网络的脉动;然后可能乘船或沿陆路,前往印度次大陆。
印度,这片拥有古老深邃文明的土地,同样是华胥“星火播种”战略中远期关注的重点。虽然目前华胥的主要精力集中于东亚、东南亚及中亚,但对印度的了解至关重要。东方墨与青鸾将用一段时间,走访北印度的古典文化中心,以及南印度繁荣的海岸城邦,了解其种姓制度、宗教哲学、艺术科技,尤其是其悠久的数学、天文、医学成就,评估其社会活力与潜在的合作或竞争可能。
之后,他们将乘船穿越孟加拉湾,抵达马来半岛与苏门答腊一带,这里是华胥“霞屿州”、“珍珠州”影响力辐射的前沿,也是连接印度洋与太平洋的咽喉。他们将视察华胥在此区域的海上贸易网络与潜在据点,了解当地王国与部落的态势,巩固华胥在南洋的存在。
最后,自马六甲海峡或巽他海峡向东,穿越南海,返回华胥本土。预计整个回程,包括在印度及南洋的停留考察,将耗时一年有余。
如此,自离开大马士革算起,至最终返回天枢城,全程将跨越约两年时光。这是一次真正的环球性(以当时认知)文明巡视,其广度与深度,远超此前任何一次出行。
回程的马车上
东方墨时常与青鸾复盘此次西行之得失。
“大食总部之立,意义非凡。”东方墨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缓缓道,“它不仅是经济文化的支点,更是一种象征。象征着我华胥文明,已有能力、有资格,在旧大陆的核心文明圈之一,以平等、主动的姿态,建立长期、深入的互动关系。这是一种话语权的确立。”
青鸾点头,手中把玩着一枚来自阿拉伯半岛的奇特矿石:“马利克是雄主,哈贾吉是能臣。他们应允此事,既有实利考量,亦有借我之力制衡内外、窥探我虚实的意图。未来总部运作,必是合作与博弈并存,渗透与反渗透交织。玄影那边,压力不小。”
“压力也是动力。”东方墨微笑,“真正坚固的桥梁,从来不是建立在沙滩上。经此一役,我华胥之外事、商贸、情报、乃至学术体系,都将得到极好的锤炼。至于理念渗透……”他目光悠远,“思想如同风,无法禁锢。我们只需确保我们输出的,是真实、有益、能经得起时间检验的东西。至于他人如何接受、转化、甚至抗拒,那是他们的文明自身生命力所需面对的课题。”
青鸾依偎过来,声音柔和却坚定:“路总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十年前,冷月陆明远首次西行时,谁能想到今日?两年前,我们离岛时,亦不知会有与大食国主坐而论道之日。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在前行,目光既看着脚下,也望着星空。”
东方墨握住她的手,掌心传来熟悉的温暖与力量。是啊,前行。从利州江畔的赠玉之约,到海外华胥的开天辟地,再到如今瀚海西极的明珠落定,他们从未停止前行。
(尾声意象:镜头无限拉高,俯瞰苍茫大地。)
在大马士革,粟珍阁总部的详细谈判正在紧张进行,建筑基址上,已有工匠开始清理场地。在华胥天枢城,各项对接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在广阔的欧亚非大陆上,关于“华胥元首西行”的传闻与猜测,如同水波般在各势力间荡漾,悄然改变着某些既定的认知与布局。
而东方墨与青鸾的旅程,仍在继续。他们的足迹,如同文明的触角,将缓缓划过中东的古城、印度的河岸、南洋的海岛,最终汇入那波澜壮阔的归途。
星火早已不是微光。在倭国,学院正在培育新思想的种子;在大食,总部即将成为耀眼的灯塔;在沿途万千见闻中,新的认知与联系正在生成。这些光点,遥相呼应,连缀成片,逐渐在旧世界的夜幕与新时代的晨曦交织的天幕上,勾勒出一幅属于华胥文明的、独特而璀璨的星图。
前路尚有风霜,归程亦非终点。
但,文明的火炬已然高举,照亮了他们走过的路,也必将照亮他们将要开拓的、更加浩瀚无垠的未来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