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一年八月十七,樊城外三十里,汉水北岸。
晨雾未散,关羽的五千先锋已列阵完毕。刀盾在前,长戟居中,弓弩压后,阵型严谨如一块玄铁铸就的楔子,直指樊城东门。关字大旗在微湿的晨风里缓缓舒展,旗下赤兔马不安地刨着前蹄,喷出团团白气。
关羽横刀立马,丹凤眼眯成一条线,望着远处樊城低矮却厚实的城墙。城头旌旗稀疏,守军身影隐约,安静得反常。
“父亲,”关平勒马在侧,低声道,“探马回报,曹仁昨夜仍在城内巡防,未见异动。”
关羽抚髯,赤面在晨光里泛着冷硬的光泽:“虚张声势耳。传令——前军推进至五百步,弓弩掩护,试探性攻击东门瓮城。”
号角呜咽。
前军三个方阵开始缓缓前移,脚步声沉闷如雷,惊起汉水边芦苇丛中的水鸟。距离城墙六百步、五百步……城头依旧寂静。
四百五十步。
城墙上忽然传来机括转动特有的“嘎吱”声,沉闷、密集,像是无数张硬弓在同时绞弦。
关羽瞳孔骤然收缩。
“举盾——!”
吼声未落,樊城东门两侧的箭楼后,十二架黝黑的巨物同时昂首。那不是寻常床弩,弩臂由三张反曲大弓复合而成,弩槽比成人腰身还粗,槽内并列排着三根儿臂粗细、带着倒刺的铁矢。
格物院改良型三弓床弩,代号“破城槌”。
“嗡——!!!”
十二架弩机同时击发的声音,像是天穹被撕开一道口子。三十六根铁矢化作一片死亡的乌云,呼啸着掠过四百步距离,速度快到在空中拉出凄厉的尖啸。
“砰!砰砰砰——!”
第一轮齐射。
前军最前方的刀盾阵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包铁木盾在粗大铁矢面前脆如纸糊,贯穿盾牌后余势不减,往往连续洞穿两三名士卒的身体才钉进泥土。惨叫声刚起就被第二轮、第三轮连绵不绝的尖啸淹没。
这不是射击,是倾泻。
每架弩机后方都有三名士卒负责绞弦、装填,动作熟练得令人心寒。铁矢从城头箭楼后的仓库源源不断运出,装填、击发、再装填……射速竟比寻常弓弩快了三倍不止!
三轮齐射,不过二十息。
关羽的前军方阵已是一片狼藉。盾碎甲裂,尸骸枕藉,鲜血在干燥的黄土上迅速洇开成大片暗红的沼泽。侥幸未死的士卒惊恐地后撤,阵型彻底溃散。
“收兵!”关羽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赤兔马人立而起,长刀指向城头,“曹子孝——!”
城楼上,曹仁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垛口后。他未着甲,只一身深色常服,手扶墙砖,居高临下地望来。距离太远看不清表情,但那站姿稳如山岳。
“云长将军,”曹仁的声音通过某种铜皮扩筒传出,在血腥的战场上清晰回荡,“樊城在此。有本事,便来夺。”
关羽丹凤眼里寒光暴涨,长刀一摆就要催马前冲,被关平和周仓死死拦住。
“父亲!弩箭犀利,不可硬冲!”
“将军!从长计议!”
关羽胸膛剧烈起伏,赤面涨得发紫。他死死盯着城头那十二架再次装填完毕、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的巨弩,握着刀柄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斥候飞驰而来,滚鞍下马,声音发颤:“报——!曹丕大军前锋已至新野,距此不足二百里!旗号‘魏公世子’、‘平南军’,兵力……不下三万!”
关羽猛地扭头,望向东北方向。地平线上烟尘隐约。
他深吸一口气,赤兔马在原地烦躁地转了两圈,终于调转马头。
“退兵十里,扎营。”
声音低沉,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回营路上,关羽一路沉默。直到中军大帐前下马,他才忽然问身旁的关平:“那些弩……你看到了?”
关平点头,脸色苍白:“太快,太狠。寻常城墙……怕是撑不住三轮。”
关羽掀帘入帐,卸甲时动作有些重,铁叶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他走到水盆前,掬起冷水狠狠抹了把脸,水珠顺着赤面虬髯滚落。
“周子宁……”他盯着盆中晃荡的水影,一字一顿,“这就是你准备了十年的东西?”
帐外,残阳如血,照在樊城城头那些静静矗立的黑色巨弩上。弩槽深处,新装的铁矢在夕照里泛着幽幽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