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的日子,从搭窝棚开始。
武松带着还能动弹的兵,砍树、削枝、绑架子。周大山带来的那百十号人里,有几个是木匠出身,手艺不错,指挥着大家怎么搭才结实。
陈石头脸上那道疤看着吓人,干活却是一把好手。他带人在谷口垒石墙,虽然不高,但紧要关头能挡一挡。又在进谷的必经之路上挖了几个陷阱,盖上草,做了记号——自己人知道怎么绕,外人进来就得栽跟头。
潘金莲没闲着。她带着一群妇人孩子,在河边找平坦的地方开荒。地是生地,长满了野草灌木,得先用锄头刨,再用火烧。第一天下来,手上磨了好几个水泡。
武大郎心疼得直叨叨:“金莲,你歇歇吧,这些活让年轻人干。”
“我还不老呢。”潘金莲甩甩手,继续挥锄头,“地是咱们的命根子,早一天开出来,早一天有收成。”
话是这么说,可开荒真不是容易事。这山谷看着肥,可底下都是石头块子,一锄头下去震得手麻。一天下来,也就开出两亩多地,还都是东一块西一块的。
更急人的是粮食。李账房清点完,脸都白了——所有粮食归拢起来,只够吃两天半。
“主上,这……这可咋办?”李账房声音发颤。
潘金莲沉默了一会儿,问:“谷里能吃的,还有什么?”
“野菜倒是有,可光吃野菜不顶饿啊。”李账房说,“河里倒是有鱼,可不多,不够这么多人分。”
潘金莲想了想:“明天起,分三拨人。一拨继续开荒,一拨上山找吃的,一拨下河捕鱼。”
她顿了顿,又说:“我的口粮再减一半,给老人孩子。”
“不行!”武大郎急道,“你一天干这么多活,再不吃饱,身子要垮的!”
“垮不了。”潘金莲说,“我年轻,撑得住。老人孩子要是饿出病来,更麻烦。”
第二天,队伍分头行动。
上山找吃的那拨,由周大山带着。他是山里人,认得哪些野菜能吃,哪些蘑菇没毒。还做了几个简易的套子,放在野兽常走的道上。
下河捕鱼那拨,是陈石头领着。没有渔网,就用树枝编篓子,放在河湾里。还真逮着几条鱼,虽然不大,但熬成汤,每人能分到一小口。
开荒的继续开荒。潘金莲手上的水泡破了,流着血水,她用布条一缠,接着干。有几个妇人看不过去,过来劝:“主上,您歇会儿吧,俺们来。”
潘金莲摇摇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
到第三天头上,粮食彻底吃完了。中午那顿,就是野菜汤,里头飘着几片蘑菇,几条小鱼。
大家端着碗,看着清汤寡水,都没说话。可没人抱怨——主上都跟大家吃一样的,有啥好抱怨的?
下午,周大山那队回来了,背回来不少东西。除了野菜蘑菇,居然还有两只野兔,一只山鸡。
“运气好,套子逮着的!”周大山咧着嘴笑。
潘金莲让人把野味送到食堂,晚上熬汤。又特意交代,给伤员和老人孩子多盛点。
晚上,山谷里飘起了久违的肉香。虽然每人就分到两三块肉,一小碗汤,可大伙吃得格外香。有个老人捧着碗,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多少天没闻着肉味了……”
潘金莲看着这一幕,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既心酸,又有点欣慰。
心酸的是,一顿肉汤就能让老人哭。欣慰的是,至少大家还能吃上肉汤。
夜里,她睡不着,爬起来去谷口巡视。武松正在那儿值夜,看见她来,连忙迎上来。
“嫂嫂,您怎么还没歇着?”
“睡不着。”潘金莲说,“二郎,你说咱们能在这儿站稳吗?”
武松挠挠头:“能吧……这地方隐蔽,方腊的兵一时半会儿找不过来。地开出来,种上庄稼,粮食就有了。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人太多了。”武松实话实说,“现在谷里小两千人,光靠打猎挖野菜,养不活。得赶紧种地,可种地得等收成,至少得两三个月。”
潘金莲点点头。这也是她最愁的。两三个月,靠什么活?
“明天我再去看看,谷里有没有别的出路。”她说。
第二天,潘金莲带着几个人,把山谷仔细走了一遍。这山谷确实不小,南北长约五里,东西宽约三里。除了那条小河,还有几处泉水。土地以河边最肥,往山坡上走就多是石头了。
走到最南头,她忽然停住了。眼前是一片缓坡,坡上长着不少野果树。虽然还没结果,但看叶子,像是桃树、李树。
“这要是都种上果树,将来能有不少收成。”潘金莲说。
跟来的周大山眼睛一亮:“主上,俺会嫁接!把野果树接上家果的枝,明年就能结果!”
“好!”潘金莲点头,“这事交给你。需要多少人手,跟李账房说。”
继续往前走,又发现了一片竹林。竹子长得密,粗的都有碗口粗。
“竹子好!”陈石头不知什么时候跟来了,“能做箭杆,能做矛杆,还能搭房子!”
潘金莲想了想:“砍一些,但别砍光。留着长,往后有用处。”
转完一圈,心里有点底了。这山谷虽然荒,但资源不少。好好经营,活下去没问题。
回到营地,她召集所有人开会。
“咱们现在,算是暂时安顿下来了。”她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对黑压压的人群说,“可光安顿不行,得活下去,还得活得好。”
“从明天起,分五队。一队继续开荒种地,种小米、种菜,什么长得快种什么。一队上山打猎挖野菜,保证每天有吃的。一队下河捕鱼,改善伙食。一队砍竹伐木,盖房子、做用具。还有一队,负责巡逻放哨,保大家安全。”
她顿了顿,又说:“老人孩子也不能闲着。老人编筐编篓,孩子拾柴捡粪。咱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人群安静地听着。这些日子,大家都看着潘金莲怎么带头干活,怎么省口粮给老人孩子。现在她说的话,没人不信。
“主上,俺们听你的!”周大山第一个喊。
“听主上的!”众人纷纷应和。
潘金莲点点头:“那好,明天就开始。咱们加把劲,把这片山谷,变成咱们的家。”
散会后,她回到自己的窝棚。说是窝棚,其实也就是几根木头搭的架子,上面盖着茅草。里头除了一张铺着干草的“床”,啥也没有。
武大郎端来一碗野菜汤:“金莲,喝点吧。”
潘金莲接过,慢慢喝着。汤很淡,但她喝得很认真。
“大郎,”她忽然说,“等咱们在这儿站稳了,我想把凤翔、太平镇那些地方,一个一个打回来。”
武大郎一愣:“还打啊?”
“打。”潘金莲说,“不是现在,是等咱们缓过劲来。那些地方是咱们辛辛苦苦打下来的,不能就这么丢了。”
她看着碗里清亮的汤水,眼神坚定:“方腊能占一时,占不了一世。等咱们兵强马壮了,就回去,把属于咱们的东西,都拿回来。”
武大郎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一脸疲惫、手上全是血泡的女人,比任何时候都像他认识的那个潘金莲——那个在阳谷县烧饼摊前,说要帮他成为首富的潘金莲。
倔,认死理,但说到做到。
“嗯,”他重重点头,“俺信你。”
夜深了,山谷里安静下来。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和偶尔的虫鸣。
潘金莲躺在干草铺上,看着窝棚顶缝隙里透进来的星光。
新生活,开始了。
虽然艰难,但有奔头。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