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最后看见的，是一支迎面飞来的羽箭。
他下意识想躲，可身上七八处伤口火辣辣地疼，动作慢了半拍。箭擦着他耳朵飞过去，带出一溜血珠，钉在他身后的树上，箭尾嗡嗡直颤。
“妈的……”他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背靠树干，大口喘气。
周围全是方腊的兵，至少三四十个，把他围在这片林子里。带出来的五十个弟兄，现在只剩下他一个还能站着。其他的，要么死了，要么重伤倒地，眼看着也活不成了。
他是故意留下断后的。
三天前，潘金莲带着大队人马往南边撤，他主动请缨，带五十人留下，拖住追兵。嫂嫂起初不同意，可他一句话就把她说服了：“咱们一起走，谁都走不掉。俺留下，能多拖几天，你们就能走远点。”
其实他心里清楚，留下就是死路一条。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这三天，他带着五十人，在山里跟方腊的追兵兜圈子。设陷阱，打埋伏，放冷箭，能用的招都用了。追兵从两百人减到一百人，又减到现在的三四十人。可他的人，也从五十个打到十个，打到三个，打到只剩他一个。
“武松！投降吧！”外面有人喊，“圣公说了，只要你投降，饶你不死，还给你官做！”
武松咧嘴笑了，笑得伤口疼：“去你娘的！有种进来！”
外头沉默了一会儿。方腊的兵吃过他太多亏，不敢轻易往里冲。这片林子密，武松又神出鬼没，谁进去谁死。
可武松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失血太多，眼前已经开始发黑。手里的朴刀沉得都快拿不动了。
他想起临走前，嫂嫂看他的眼神。那眼神里有担心，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信任。她信他能拖住追兵，信他能活着回去。
“对不住了，嫂嫂……”他喃喃道，“这回，俺怕是要食言了。”
正想着，外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不是喊杀声，是……是惊呼？
“火！着火了！”
武松一愣，挣扎着爬到树后往外看。只见林子外围，不知什么时候烧起了大火。火借风势，正往这边蔓延。浓烟滚滚，呛得人睁不开眼。
方腊的兵也乱了。他们没想到会突然起火，更没想到火是从他们背后烧起来的。
“撤！快撤！”有人大喊。
可火太大了，又来得突然，根本来不及撤。十几个兵被火困住，惨叫着在火里打滚。剩下的拼命往外逃，也顾不上围剿武松了。
武松也懵了。这火……哪来的？
他正想着，忽然看见火墙外闪过几个人影。那些人穿着深色衣服，脸上抹着灰，正朝他这边招手。
是……是自己人？
武松不敢相信。他的人都死光了，哪来的自己人？
可那人影又招了招手，还扔进来一根绳子。绳子一头系着块石头，“咚”一声落在他脚边。
没时间细想了。武松抓起绳子，用尽最后力气绑在腰上。外面的人开始拉，他借着拉力，踉踉跄跄往外冲。
火舌舔着他的衣服，头发都烧焦了。可他管不了那么多，跟着绳子，一头冲出火海。
刚一出来，就被人扶住。扶他的是个年轻士兵，脸生，但眼神很亮。
“武将军，快走！”士兵急道，“火要烧过来了！”
武松想问你是谁，可话到嘴边，变成了：“水……给俺口水……”
另一个士兵递过水囊。武松接过，咕咚咕咚灌了几口，这才缓过劲来。他这才看清，救他的一共有五个人，都穿着便衣，但个个精悍。
“你们……是哪部分的？”他问。
“陈石头将军麾下，山地小队。”领头的士兵说，“陈将军料到您可能会被困，让俺们在这片山里待命，见机行事。”
武松心头一热。陈石头那小子，平时看着憨，关键时刻还挺有心。
“火是你们放的？”
“是。”士兵点头，“俺们看您被围，想不出别的法子，只能放火制造混乱。”
武松看着身后那片越来越大的火海，心里不是滋味。这一把火，烧死的可不止方腊的兵，还有这片林子，还有那些战死的弟兄的尸骨……
可乱世里，哪顾得上这些。
“走。”他咬牙站起身，“往南，追大队。”
六个人搀扶着，往南边山里撤。身后，大火还在烧，映红了半边天。
走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他们终于追上了潘金莲的大队。
大队正在一处山谷里休整。潘金莲看见武松回来，先是一愣，接着眼眶就红了。她几步冲过来，上下打量武松，见他浑身是伤，又是心疼又是生气。
“你……你怎么弄成这样！”她想骂，可声音都抖了。
武松咧嘴想笑，可一动就疼得龇牙咧嘴：“嫂嫂，俺……俺回来了。”
潘金莲转头就喊：“郎中！快叫郎中！”
几个郎中赶紧过来，给武松检查伤口、上药包扎。潘金莲就在旁边看着，一言不发，但脸色铁青。
等郎中处理完，武松才把这几天的经历简单说了。说到放火那段，潘金莲皱了皱眉。
“放火烧山，动静太大了。”她说，“方腊肯定知道咱们有人留下断后，现在又放火，他更不会善罢甘休。”
陈石头在旁边听了，连忙说：“主上，是俺的主意，您要罚就罚俺。”
潘金莲看他一眼，没说话。她知道陈石头是为了救武松，可这事确实欠考虑。
“算了。”她摆摆手，“人救回来就好。不过接下来，咱们得更小心了。”
她看向武松：“你好好养伤。大队休整两天，继续往南走。”
“往南？去哪儿？”武松问。
“去个方腊找不到的地方。”潘金莲说，“赵顺探路回来，说南边有个大山谷，土地肥，又有水源，适合屯田养兵。”
她顿了顿，又说：“咱们不能总在山里躲着。得找个地方，站稳脚跟，从头再来。”
武松重重点头。只要能跟着嫂嫂，去哪儿都行。
夜里，营地篝火点点。潘金莲坐在火堆边，看着跳跃的火苗，心里盘算着。
武松回来了，是好事。可放火烧山，也暴露了行踪。方腊肯定会加大搜捕力度。
前路，依然艰难。
可再难，也得走下去。
她抬起头，看着满天星斗。星空下，是连绵的群山，是无尽的黑夜。
但她相信，穿过这片黑夜，总能看见光。
就像那场大火，虽然危险，虽然惨烈，但至少，把武松带回来了。
有失去，就有得到。
乱世里，能活着，就是赚了。
能活着在一起，更是天大的运气。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明天，还要赶路。
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