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次卧里待了整整一个下午。我把首饰盒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擦干净。我把那些老照片一张张摆开。我看着照片里的我妈。看着照片里那个还没离开的父亲。看着照片里小小的我。我的心里像被堵住了一样。闷得发慌。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客厅里传来王秀兰做饭的声音。传来小宝的哭闹声。传来玲玲不耐烦的呵斥声。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张网。把我困在中间。我觉得喘不过气。
我站起身。我走到窗边。我拉开窗帘。我看着外面的夜色。看着楼下昏黄的路灯。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我多希望自己是那些行人中的一个。我多希望自己没有家。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就在这个时候。次卧的门被敲响了。我吓了一跳。我以为是王秀兰来找茬。我没出声。我站在原地没动。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这次的声音很轻。很小心翼翼。是我爸的声音。他说。小晚。你开门。爸爸有话跟你说。
我犹豫了一下。我还是走过去开了门。我爸站在门口。他手里拿着一个苹果。他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他说。小晚。你饿不饿。吃个苹果吧。
我看着他手里的苹果。那是我昨天买的。我摇了摇头说。我不饿。
我爸走进来。他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他看着床头柜上的首饰盒。他叹了口气说。小晚。今天的事。是秀兰不对。爸爸替她给你道歉。
我看着他。我说。你不是替她道歉。你是觉得我闹得太凶。你是觉得我给你添麻烦了。
我爸的脸色僵了一下。他说。小晚。你怎么能这么想。爸爸是真心觉得对不起你。那个首饰盒。是你妈的嫁妆。爸爸知道它对你很重要。
我说。你知道它对我很重要。你还让她把它扔了。你还帮着她说话。你还说让我算了。
我爸低下头。他搓着手说。小晚。秀兰她就是个粗人。她没读过什么书。她不懂这些规矩。她就是觉得那个盒子旧了。占地方。她不是故意的。
我说。她不是故意的。她是没把我放在眼里。她是没把我妈放在眼里。她是觉得这个家是她的。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我爸抬起头。他看着我说。小晚。你能不能别这么斤斤计较。都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僵了多不好。
我说。我斤斤计较。我在维护我妈的遗物。我在维护我自己的家。这叫斤斤计较吗。
我爸说。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可是现在。爸爸回来了。爸爸想弥补你。爸爸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你就不能忍一忍吗。
我说。我忍。我已经忍了很多了。我让你们住进来。我让你们占了我的主卧。我让你们用我的东西。我还要忍你们扔我妈的遗物吗。
我爸的脸色沉了下来。他说。小晚。你怎么就这么不懂事。你非要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才甘心吗。
我看着他。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我不懂事。是你们不懂事。是你们不请自来。是你们霸占我的家。是你们欺负我。现在你说我不懂事。
我爸说。我是你爸。我是长辈。你就不能让着我一点吗。秀兰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容易。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吗。
我说。她不容易。我就容易吗。我妈生病的时候。我一个人照顾她。我一个人打工赚钱。我一个人撑过了最难的日子。那时候。你们在哪里。
我爸说。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你怎么老是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人要往前看。
我说。往前看。我怎么往前看。我一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你们一家人。看到的就是被你们霸占的家。我怎么往前看。
我爸叹了口气。他说。小晚。你是不是心里一直记恨我。你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对不起你和你妈。所以你现在才容不下我和秀兰。容不下玲玲和小宝。
我看着他。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我说。是。我是记恨你。我记恨你丢下我和我妈。我记恨你不管我们的死活。我记恨你十八年不闻不问。现在你带着你的新家人回来。你让我怎么容得下你们。
我爸的眼睛红了。他说。小晚。爸爸知道错了。爸爸当年是糊涂。爸爸当年是被穷日子逼得没办法了。爸爸不是故意要丢下你们的。
我说。你错了。你错了就要付出代价。你不能一句错了。就想抹平所有的事。就想让我原谅你。就想让我接纳你们一家人。
我爸说。那你想让爸爸怎么样。你想让爸爸跪下来求你吗。
我说。我不想让你怎么样。我只想让你们走。我只想让你们离开我的家。我只想过回我以前的日子。
我爸的脸色彻底变了。他说。林晚。你别太过分了。这房子是我和你妈一起买的。我有权利住在这里。你别以为你拿着房产证。你就可以为所欲为。
我说。房产证上写的是我的名字。这房子就是我的。你有本事。你去法院告我啊。
我爸被我说得哑口无言。他指着我。他的手在发抖。他说。你。你这个白眼狼。我白养你了。
我看着他。我笑了。我的眼泪掉了下来。我说。你养我了吗。你养我一天了吗。我从小到大。你管过我一顿饭吗。你给我买过一件衣服吗。你在我生病的时候。照顾过我一次吗。你没有。你什么都没有做过。你凭什么说你白养我了。
我爸的嘴唇哆嗦着。他说不出话来。他转过身。他猛地拉开门。他走了出去。他在客厅里大喊。秀兰。收拾东西。我们走。我们不在这里受气了。
我听见王秀兰的声音。她说。老林。你怎么了。你别冲动啊。
我听见玲玲的声音。她说。爸。我们为什么要走啊。我不想走。
我听见小宝的声音。他说。爸爸。我怕。
我坐在床上。我抱着膝盖。我看着窗外的夜色。我心里一点都不觉得痛快。我心里只有满满的委屈。
我以为我说出这些话。我以为我把他赶走。我会觉得开心。我会觉得解脱。可是我没有。我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过了一会儿。客厅里的声音停了。我听见王秀兰在小声地劝我爸。我听见我爸在叹气。我知道。他们不会走。他们舍不得这个免费的住处。他们舍不得这个可以欺负我的地方。
果然。没过多久。客厅里又传来了电视声。传来了王秀兰和玲玲的说笑声。好像刚才的争吵。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我站起身。我走到门口。我轻轻拉开一条缝。我看见我爸坐在沙发上抽烟。我看见王秀兰和玲玲坐在旁边嗑瓜子。我看见小宝在客厅里跑来跑去。
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我像一个外人。站在门口。看着他们的热闹。
我关上门。我靠在门上。我泪流满面。
我知道。我和这个父亲。再也回不到过去了。我和他之间的那点血缘。早就被他的自私和冷漠。磨得一干二净。
我也知道。我不能再抱有任何幻想了。我不能再指望他会站在我这边。我不能再指望他会体谅我的委屈。
我必须靠我自己。我必须把他们赶出去。我必须夺回我的家。
我擦干眼泪。我走到床头柜前。我拿起那个首饰盒。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守住我们的家。我一定会让那些欺负我们的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