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荡深处,陆小凤屏住呼吸,只将口鼻微微探出水面,像一截随波逐流的枯木。冰冷的河水带走大量体温,但他体内真气流转不休,维持着最基本的生机。他耳力全开,捕捉着来自河湾方向的每一丝动静。
水花声,咒骂声,以及逐渐远去的、压抑的划水声。“崩”长老和伪装者显然没有放弃,他们正在附近水域搜索,但范围正在扩大,向着下游方向而去。
陆小凤没有动。他知道,此刻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那两人急于夺回玉盒和《海国典志》,必然认为他会带着东西远遁,绝不会想到他还敢逗留在事发地点附近。
他耐心等待着,同时用手指摸索着那个被浸湿的玉盒。玉盒密封极好,入手温润,即使在冰冷河水中也未失去那份独特的质感。盒盖有暗扣,但他不敢在此地打开,谁知道里面除了“种子”,是否还有其他机关或气味会引来注意?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远处的搜寻声彻底消失了,只剩下夜风吹过芦苇的沙沙声和潺潺水声。陆小凤这才缓缓从水中站起,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发梢和衣角不断滴落。他环顾四周,这片芦苇荡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远处的山脚,更远处有几点零星的灯火,似乎是个渔村。
当务之急是离开水面,找个安全干燥的地方检查玉盒,并设法与花满楼或西门吹雪取得联系。他记得花满楼提过的“老地方”,是距离形意门三十里外一个名叫“听涛小筑”的隐秘茶舍,那是花家的一处产业,只有极少数人知道。
辨明方向,陆小凤正要涉水上岸,忽然,他全身的汗毛微微竖起——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背。
不是“崩”长老他们。这种感觉更隐蔽,更耐心,带着一种非人的冷漠。
陆小凤动作丝毫未停,仿佛毫无察觉,依旧不紧不慢地向岸边趟去,但全身肌肉已然绷紧,灵犀一指的劲力悄然凝聚于指尖。他的目光看似随意扫过周围芦苇丛,耳朵捕捉着风声中任何一丝不协调。
右前方,约五丈外,一丛比人还高的芦苇,其摆动的频率与风向有极其细微的差异。
陆小凤心中冷笑,脚下却突然一个踉跄,似乎踩到了河底的滑石,“哎呦”一声,身体向前扑倒,手中的玉盒脱手向前飞出!
就在玉盒脱手的瞬间,那丛异常的芦苇猛地分开,一道灰影如同箭矢般射出,直扑空中的玉盒!那速度快得惊人,全然不似人类,更像某种擅长潜伏突袭的野兽。
然而,陆小凤那看似跌倒的身形,却在触及水面的前一刻骤然消失!他以一种近乎不可能的角度拧身折返,后发先至,竟比那灰影更快一步,右手食中二指如同铁钳,精准地夹住了玉盒的边缘,同时左手并指如剑,点向灰影的咽喉!
那灰影显然没料到陆小凤有此一招,半空中硬生生扭转身躯,避开这凌厉一指,双手成爪,反扣陆小凤手腕,动作刁钻狠辣,带着一股阴寒的劲力。
两人指尖、爪影在方寸之间瞬息交换数招,劲气嗤嗤作响,荡开周围水面。陆小凤只觉对方爪力阴柔诡异,劲力层层叠叠,如同深海暗流,竟能消解他部分指力,而且招式路数全然陌生,绝非中原武学。
借着一次交击的反震之力,两人各自向后飘开丈许,落在及膝深的河水中,隔水对峙。
直到此刻,陆小凤才看清袭击者的模样。那是一个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穿着灰扑扑的水靠,面容普通得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唯独一双眼睛,细长而锐利,瞳孔在夜色中似乎泛着一点幽绿,像某种夜行动物。他手中并无兵器,但十指指甲黝黑发亮,显然淬有剧毒或经过特殊修炼。
“好身手。”灰衣人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如同两片粗砂纸在摩擦,“陆小凤果然名不虚传。难怪‘癸九’失手,‘崩山’和‘画皮’也奈何不了你。”
“‘癸九’?‘崩山’?‘画皮’?”陆小凤掂了掂手中的玉盒,“看来是代号。青衣弟子是‘癸九’,‘崩’长老是‘崩山’,那个伪装者叫‘画皮’。那你呢?又是哪一路的海怪?”
灰衣人脸上肌肉扯动了一下,算是笑了。“你可以叫我‘水鬼’。专门负责清理水路上的……意外。”他的目光落在玉盒上,“把东西给我,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或者,你自己跳进河里喂鱼,也省得我动手。”
“口气不小。”陆小凤也笑了,“就凭你那双爪子?”
“试试便知。”“水鬼”不再多言,身形一晃,竟如同融化在夜色和水汽中,瞬间失去了踪影。
不是轻功!是某种借助水汽光线和环境的极高明隐匿之术!陆小凤心中一凛,立刻闭目,将听觉和灵觉提升到极致。
左侧水波微动!
陆小凤想也不想,反手一指戳去!指风破空,却只刺中一片空处。与此同时,右后方一股阴寒爪风悄然而至,直抓他后颈!
陆小凤足下踩水,身体螺旋般一转,左手格挡,右手玉盒顺势砸向爪影来处!
“嘭!” 水花炸开,两人再次交手。“水鬼”一击不中,立刻后退,再次隐入芦苇与水汽之中,如同真正的鬼魅。
接下来的片刻,陆小凤陷入了被动。“水鬼”的隐匿术极其高明,在这片水泽芦苇环境中更是如鱼得水。他从不正面强攻,每一次出现都如同毒蛇吐信,角度刁钻,时机狠辣,一击即退,绝不停留。爪风阴毒,带着一股能侵蚀内力的寒气,让陆小凤不得不分心抵御。
更麻烦的是,陆小凤还要分神保护玉盒,行动受限。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陆小凤一边凝神应对神出鬼没的袭击,一边急速思考。这“水鬼”显然是海外势力安插在此处的接应或后手,专门处理像自己这样的“意外”。他对地形和环境利用到了极致,硬拼消耗,自己未必能占到便宜。
必须打破他的节奏!
陆小凤眼中寒光一闪,再次故意露出一个破绽,将玉盒往怀中一塞,似乎要贴身藏好,动作略显迟缓。
“水鬼”果然上当!一道灰影如同从水中直接跃出,双爪带起凄厉的破风声,直取陆小凤胸腹要害,这一次,他显然打算一击毙命!
然而,就在他双爪即将触及陆小凤衣衫的刹那,陆小凤怀中突然爆开一团刺目的白光!
那不是玉盒的光芒,而是陆小凤一直藏在怀中的、从革囊里取出的几根幽蓝细针!他在方才交手间隙,已用极快的手法将几根针的尾部相互摩擦。这针的材质特殊,剧烈摩擦竟能爆发出短暂却强烈的冷光,如同闪电!
“水鬼”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双眼剧痛,视线一片模糊,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是现在!
陆小凤蓄势已久的一指,毫无花巧地疾点而出,直取“水鬼”眉心!这一指凝聚了他全身功力,快、准、狠,毫无保留!
“水鬼”毕竟是高手,虽惊不乱,厉啸一声,不顾双眼刺痛,双爪交叉护在面前,硬挡这一指!
“噗!”
指力穿透爪影的缝隙,虽然被削弱了大半,依旧点中了“水鬼”的额头。只是位置偏了些,擦着额角划过,带起一溜血花。
“水鬼”闷哼一声,借力倒飞入芦苇丛中,再无声息。水面上只留下几滴迅速化开的血迹。
陆小凤没有追击。他喘了口气,额角也渗出冷汗。刚才那一指看似占了上风,实则凶险万分,若“水鬼”的反应再快半分,或者那冷光的效果差些,结果难料。而且,这“水鬼”隐匿逃遁的本事一流,追入芦苇丛风险太大。
此地不宜久留。“水鬼”虽然受伤退走,但很可能还有同伙,或者会引来“崩山”和“画皮”。
陆小凤不再犹豫,辨明“听涛小筑”的大致方向,运起轻功,踏着芦苇梢头,如同夜鹭般向着岸边飞掠而去。他必须尽快赶到那里,与花满楼汇合,解开玉盒和《海国典志》的秘密。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芦苇丛中,“水鬼”缓缓从一处泥沼中浮起,半边脸被鲜血染红,额角的伤口深可见骨。他盯着陆小凤消失的方向,眼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与“画皮”手中相似的黑色扁盒,按动了几下,盒面浮现出几行扭曲的、非中原文字的符号。
然后,他捏碎了扁盒,任由碎片沉入水底,自己也如同融化一般,缓缓沉入浑浊的泥水之中,彻底消失。
夜色依旧深沉,河湾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陆小凤知道,这平静之下,是更汹涌的暗流。海外势力对中原武林的渗透,对所谓“长生秘法”和“种子”的执着,形意门内部的剧变……这一切,恐怕仅仅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