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的时候,窗外天已经亮了。
阳光照在床头柜上,戒指还在那里。昨晚的吻还留在唇边,可我心里却空了一块。
我坐到钢琴前,手指碰到琴键,弹的是我最熟的那首歌。观众听过无数遍,每次都会鼓掌。可今天,我越唱越不对劲。声音是准的,情绪也到位,但总觉得不是我自己在唱。
我把录音放出来听,画面里的我笑得自然,动作流畅,像排练过千百次的木偶。我停下来,翻出最近几场演出的视频,一帧一帧看。每一个转身,每一句高音,全都一样。我好像被困住了。
关毅推门进来时,我正盯着一张写满又划掉的纸。
他手里提着早餐,顺手把喜糖放在桌上。“流程图改好了,你看吗?”他问。
我摇头。“有点累。”我说。
他知道我不是身体累。我没抬头,但他站在我身后很久,什么也没说。
他走后,我打开电脑,想写新歌。光标闪了很久,我只打出一行字:我能走多远?
那天晚上,他没回家。凌晨两点,手机震动了一下。
“林砚答应见你。”他说。
我没回。我知道这个名字。他是那种从不收徒弟的人,说过歌手只能自己长出来,教不出来。关毅能让他点头,不容易。
三天后,我走进录音棚。
林砚坐在控制台前,穿着旧毛衣,头发花白。他没起身,也没打招呼,直接按下播放键。
是我最近五首歌的剪辑。节奏不同,编曲各异,可听下来,旋律走向、情感处理,全是一个模子。
“你现在的成功,正在杀死你的未来。”他说。
我站着没动。
“技术没问题,但你在安全区唱歌。你知道什么是安全区吗?就是别人觉得你好听的地方,你反复去唱。可艺术不是为了让人舒服。”
他关掉音乐。“现在,唱一段爵士蓝调。没有伴奏,没有词,随便唱。”
我张嘴,试了几次,声音发紧。我想找调,想找节奏,可什么都抓不住。
“停。”他说,“你太依赖正确了。你现在不是在唱歌,是在考试。”
我走出录音室,手心出汗。走廊灯光很亮,我靠在墙上,听见自己心跳很快。
关毅在门口等我。他递来一杯热茶,没问结果。
我把头靠在他肩上。“我觉得……我不够好了。”我说。
他握住我的手:“正因为你还想更好,所以才值得更好。”
第二天早上,我回到录音棚。
林砚看了我一眼。“愿意再来,说明你还没死。”他说。
他开始带我听老唱片。不是现在流行的,是二十年前街头艺人录的现场,还有八十年代电台即兴演唱。那些声音不完美,有的走音,有的破嗓,但每一声都像活的。
“听这个女人。”他放一段录音,“她唱错了三个音,可她在哭。你听得出来吗?她刚失去孩子。她不是在表演悲伤,她就是在悲伤里。”
我闭上眼,听完了整段。
他让我模仿各种声音——老人说话,小孩哭闹,风吹树叶。他说这些才是声音的起点,不是技巧,是本能。
有一次,他让我用气声唱一首摇滚情歌。我不懂怎么控制气息,嗓子很快就哑了。
“再试。”他说。
我继续。喉咙疼得像被砂纸磨过,医生后来警告我不能再硬撑。那天晚上,我含着润喉糖,躺在床上默念呼吸节奏,一遍又一遍。
有次排练,我唱到一半突然停住。
“我不想唱了。”我说。
“为什么?”他问。
“我不知道我在唱什么。”我声音发抖,“我以前唱歌是因为喜欢,现在我怕唱不好。我怕让大家失望。”
他站在镜子前,看着我。“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他说,“但我看见你想做到的眼睛。”
我没哭。但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还能再试一次。
关毅把我的工作全部推后。他说这段时间什么都不重要,只有这一件事重要。
我每天往返录音棚,回家就写日记。写完撕掉,再重写。最后一句我一直留着:我不是要变成另一个人,而是要把藏起来的那一部分,找回来。
一周后的下午,林砚让我录一首新样带。
他给了一段旋律,融合民谣和电子节拍。他说不要清亮的声音,要低沉,要像在耳边说话。
我戴上耳机,开始唱。没有华丽转音,没有爆发高音,只是轻轻地说,慢慢地走。唱到副歌时,我自己愣住了。
这不是我以前的声音。
录音师回头看了我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回放结束,林砚摘下眼镜。“你可以走了。”他说。
“就这样?”我问。
“我已经教不了你更多。”他说,“你现在需要的不是技巧,是勇气。”
我拿着样带回家,放进电脑,新建一个歌单,取名叫《破壳》。
窗外天黑了,城市灯火亮起来。
我拨通关毅的电话。
“我想办一场小型发布会。”我说,“唱点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