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笔在纸上一笔一划划过。
墨迹未干，手已经酸麻到失去知觉。
他趴在冰冷的案几上，腰背僵硬，肩膀酸痛。
抄到后来，指尖都磨出了红痕，甚至渗出血丝。
要不是老二瞒着不说清楚，他和老三哪会稀里糊涂冲进椒房殿求情？
他忍不住扭头，目光穿过人群，一眼就撞上楚野翎的眼神。
那人正站在不远处，站得笔直，双手紧握于身侧。
可那双耳朵却高高竖起，耳朵尖都泛着红。
楚宝珠忽然想起。
有天晚上，月色清冷，宫道寂静。
楚野翎悄悄溜进他的寝殿，脸上带着少有的忐忑。
他搂着楚宝珠的胳膊，拽着他宽大的袖子。
他说：“哥，咱俩才是宫里最铁的兄弟。”
他说：“哥，你往东，我绝不敢往西！你说打狗，我连鸡毛都不碰！”
他说：“哥，你想见妹妹？我这就把她给你带过来！”
那些话，曾让他心头一热。
可如今回想起来，却像是掺了沙的糖，甜得发苦。
楚宝珠没理楚宇珩拽他衣角的手，只是轻轻抬起手，拂了拂被攥皱的衣领。
他的动作从容，脸上却已浮起一抹笑意。
“你二哥不是存心的。”
他缓缓开口，语气平静。
“他有时候是莽了点，但心是热的。前两天我确实有点恼他，可时间一晃，那点气早没了。”
这阵子，老二可没少在他跟前低眉顺眼地讨好。
每次见他一出现，立刻站起身来，脸上堆着笑，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盏，双手奉上。
端茶倒水时，连姿势都摆得格外恭敬。
就连说话，也总是压着声音。
认错更是勤快得令人咋舌，明明事情已过去多日，他还时不时提一句。
“大哥，我上次不该莽撞行事。”
“大哥，我知错了，您别往心里去。”
他是老大，向来以宽厚待人自居，自然不能斤斤计较。
身为长兄，理当有担当，有气量，容得下兄弟们的过失。
老二虽然年少冲动，犯了些错。
但毕竟不是存心为恶，一时糊涂罢了。
况且看他如今这般悔改的模样，再追究下去，反倒显得自己小气刻薄。
所以，那些事，也就罢了。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一放，翻篇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他让你挨了罚啊！”
楚宇珩猛地抬头，眉头紧锁。
“我母妃亲口说的，凡是让大哥吃亏的，都是坏人！一个都不能信！”
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楚宝珠。
“哥，我都七岁了，明年也能搬去承庆殿跟你住……”
楚宇珩的声音忽然软了下来，。
“我可以天天陪你吃饭、读书，还能帮你赶走那些欺负你的人……我……
我真的可以的。”
他说着说着，眼眶竟有些发红。
楚宝珠还没来得及开口回应这份稚嫩却真挚的心意，
楚野翎就猛然一步跨到了两人中间。
“老三，你这话，是在跟大哥说我的不是？想离间我们？”
“没有啊！”
楚宇珩立刻高声反驳。
他瞪大了眼睛，瞳孔清澈见底。
“我只是有点不明白，才问大哥啊！这怎么就成了说你坏话了？”
他越说越激动，肩膀微微耸动。
“还挑拨你们关系？我哪儿敢啊！”
没被抓到把柄，这锅他可不背。
他聪明得很，知道什么叫分寸，也知道什么时候该装傻。
刚才那番话看似指责，实则只是借母妃之言试探一二，并无恶意。
如今被楚野翎拿捏住话头。
他反倒镇定下来，反而更显清白。
“是吗？”
楚野翎眯了眯眼，眸光微闪。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收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楚宇珩那一句“只是不懂”，轻飘飘出口。
听着像是疑问，实则暗藏锋芒。
分明是想把“吃亏”这笔账记在他头上，借此给大哥心里埋下芥蒂。
这种绵里藏针的手段，哪里是单纯的孩子气？
这不是说坏话，什么叫说坏话？
明面上乖巧懂事，背地里却用言语挑拨是非，这才是最阴险的。
楚野翎心里雪亮，怎会看不穿？
楚宇珩梗着脖子，毫不退让。
“就是就是！不信你问大哥！”
他挺起胸膛，下巴微微扬起。
“我问的可是实情，大哥挨罚是不是因为老二的事？我又没乱编！”
他振振有词，嗓音清亮，在寂静的庭院里回荡开来。
楚宝珠当大哥的，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弟弟闹得僵持不下，彼此生出嫌隙？
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眉心。
“对，老三就是想问个事儿，心里存着疑惑罢了。”
“确实没说你半个‘不’字，更谈不上挑拨。”
他转向楚野翎，目光坦然。
“你也别多想。”
“走吧，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起手臂，自然地揽过楚野翎的肩头。
然后牵着他转身便走。
背影刚消失在月洞门后，楚宇珩立马扭过身子。
冲着那俩人离去的方向，龇牙咧嘴做了个鬼脸。
他鼻子用力往上皱，嘴巴歪成一条线，眼睛斜斜吊起，活像个调皮的小猴儿。
手指还不忘比划了个叉，嘴里低声嘟囔。
“哼，抢我拨浪鼓是吧？以为我没看见？”
他的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小爷我报仇，从不隔夜，有仇，当场就报！”
躺在楚烨轩怀里的楚砚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抿嘴笑了。
她小小的身体依偎在父亲温暖的臂弯里。
阳光洒在她瓷白的脸颊上，映出淡淡的绒毛。
直到此刻，她才轻轻眨了眨眼。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像……
还没真懂这个三哥。
他对她这个妹妹，又是出奇的好。
真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小家伙。
楚砚昭望着远处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唇边笑意更深了几分。
殿里琴声还在轻轻飘着。
楚烨轩抱着怀中娇小的妹妹，手臂稳稳地托着她柔软的身体，目光却越过妹妹毛茸茸的小脑袋，落在不远处的楚宇珩身上。
他把楚宇珩那一连串傻乎乎的表情全看在眼里。
一会儿眯眼挤鼻，一会儿咧嘴吐舌，活像个刚学会变戏法的小猴子。
“妹妹，你瞧瞧老三！”
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嫌弃，却又藏不住笑意，顺手轻轻掐了掐楚砚昭软乎乎的脸蛋。
楚砚昭被掐得眯起眼睛，小嘴一瘪，仿佛要哭。
可下一秒又“咯咯”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