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拳的效果远超江真的预期,所以一时之间,有些发愣。
不过不远处璃人那破碎的胸膛、涣散的眼神,以及自己拳锋传来的、仿佛凿穿了什么坚硬障碍的触感,都在提醒着他刚才那一击的威力,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实实发生的。
没想到在生死关头,他无意之间将“开山”刀意与“破风拳”法门强行糅合,轰出的这全新的一拳,竟直接将如此难缠的对手放倒了,实在是难以置信。
但可惜的是他无法感受到任何高兴的情绪,不然的话肯定会因此而沾沾自喜。
更添堵的是,突然之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疲软感自胸腔深处蔓延开来,迅速笼罩了他的四肢百骸。
是异心……
之前仿佛无穷无尽泵送气血的异心,此刻搏动竟显得有些迟缓、沉重,传递出的热流也稀薄了许多。
江真心头一紧,赶忙内视己身。
一番查探之下这才发现,原来异心内储存的澎湃气血,竟在这一战中几乎被那璃人,还有自己所使用的沸血诀、怒脉诀抽空了大半。
原来它一直处于充盈的状态,消耗再多气血和精气,都看不出太多不同,可如今即将见底之后,变化的极其明显,略一感知,便觉出其上的疲态。
如此看来,其内的气血和精气并非无穷无尽,也有被耗尽的一天。
这番变化,江真对此自然是心疼无比,这异心眼下可是他保命和持续战斗的根本,消耗完了也没有办法补充,以后在这里持续战斗,更是用一点少一点,而今天就用在这么一个璃人身上……有些太不值了。
即便如此他也无可奈何,若非身处这身不由己的血斗场,若非对方招招夺命将他逼至绝境,他绝不会如此轻易动用这般消耗。
可惜,世间没有如果。
“哼!”
此刻三屠众的看台上,为首的那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其穿着一身不知由何种坚韧兽皮鞣制而成的暗红色皮甲,肩甲处狰狞地耸起两根弯曲骨刺,在摇曳火光下泛着不祥的寒光。
其并未如周遭那些输红了眼的赌徒般怒骂失态,只是搭在冰冷石座扶手上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毫无血色的苍白,隐隐有细微的“咯咯”声从指骨间渗出。
“咬爷,嘿嘿嘿,愿赌服输。”
半晌后,旁边一个身材干瘦、眼珠子乱转的骸骨帮小头目凑了过来,脸上堆着谄媚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笑容,对着屠狰搓了搓手指。
意思不言而喻。
该结赌账了。
三屠众咬爷的名头,在这不大不小的彔地之内,是靠着一口能嚼碎铁骨的狠劲和睚眦必报的性子闯出的名头。
炼精期第九层距离炼丹期只差临门一脚的境界,再加上三屠众首领和找爷干儿子的身份,令他被熟知的人称为“炼丹之下第一人”!
不过此刻,这声“咬爷”落在他耳中,却格外刺耳。
他眼皮都没抬,喉间滚动,发出低沉的一声:“嗯。”
干瘦头目见状,立刻识趣地缩了回去,不敢再多言。
谁都知道,咬爷这副模样,可比破口大骂吓人多了。
不过在干瘦头目走后没多久,咬爷还是让手下之人把赌账付了。
三百枚中品玄晶。
这个数目令他的胸膛起伏几乎微不可察,只有那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场中那具逐渐僵硬的璃人尸体上,然后缓缓移向正被骸骨帮众围拢的江真背影,与此同时,心中的惊怒与挫败如同岩浆在冰壳下翻涌。
为了这场豪赌,他损失的可不止三百枚中品玄晶。
还要加上三屠众内的十个炼精期好手!
几天前,尸老下令,让他们伙同其余几个势力的人围剿从璃国来的那群璃人,至于为何,对方却没细说。
咬爷自然也没细问,毕竟这种围剿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璃国这帮玄璃卫就如同茅坑里的苍蝇一般,越拍越多,根本打不完。
而对方也不知为何如此对彔国念念不忘,每次打跑一波人后,过一阵还来,简直烦不胜烦。
而今天这个璃国人,是他足足填进去了十条人命才侥幸将其活捉的!
其中更有两人是他苦心栽培的臂助。
不过这璃人明明只有炼精期六层的修为,但那份出自玄璃卫的狠辣搏杀术和诡异的青罡护体术法以及远超同阶的种种手段,却是让咬爷想到了一笔稳赚的买卖,以此来稍微弥补他的损失。
可这一切盘算,都在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拳下,化为了泡影。
“他奶奶的……厉寒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刨出这么个怪物?”
江真这边并不知三屠众咬爷的懊恼,他此刻无心顾及其它。
因为此刻他体内的疲软感缠得浑身发沉,脚步虚浮,只能勉强稳住身形。
“行啊光头!今儿又让爷小赚了一笔!”
一个满脸横肉的骸骨帮喽啰凑了过来,却不敢上前太近。
“先前赌你撑不过三招的那帮孙子,如今脸都快被抽肿了!”
旁边近距离围观的几人也跟着哄笑,语气里平常对待奴隶的轻视少了大半,多了几分对强者的忌惮,毕竟在这血斗场上,能活着撕碎强敌的,从来都值得另眼相看。
江真此刻对周遭骸骨帮喽啰的起哄声、议论声没半点心思理会,只垂眸盯着拳锋残留的凉意,指尖微颤。
异心的沉滞感如附骨之疽,每一次搏动都在提醒他气血亏空的窘境,这让奇刃也跟着产生了些许波动,仿佛下一刻就会挣扎着显出原形,所以他此刻不敢有丝毫松懈,始终运转着浮屠破妄心诀,以此来尽快压制住沸血诀和怒脉诀。
最后也不知道怎么被人弄回牢房的。
待牢房的门沉重合拢,隔绝了外界喧嚣,潮湿霉味扑面而来。
疤脸才出现,对他咧嘴笑了笑:“小子,够狠,这次算你命大。”
说着丢来四枚小药瓶。
“补补吧,还有四场,可别提前死了。”
说罢,他便直接抬腿离去。
江真随后盘坐在潮湿的草席上,将疤脸丢来的药瓶一一打开。
三瓶是贴着“赤血散”的药丸,似乎有恢复伤势的功效,一瓶是解毒丹,只有一枚。
江真相继服下赤血散,又运转浮屠破妄心诀,引导那微薄的药力化开,渗入几乎干涸的法脉与脏腑。
心法运转间,体内那股因沸血诀和怒脉诀而躁动不休的狂暴余波,终于被一丝丝抚平、压制下去,如同狂潮退去后疲惫的浅滩。
异心的搏动也渐渐恢复了平稳的节奏,虽然依旧缓慢沉重,但至少不再有失控之虞。
身体的疲软与空虚感稍减,江真缓缓吐出一口带着血腥味的浊气,刚想检查一下身上各处还未彻底恢复完全的伤口,谁知就在这时,不远处的牢门却传来一阵异常的响动。
江真心头微凛,抬眼望去。
只见牢门打开,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并非普通喽啰或刚走的疤脸,而是一个身披暗红兽皮甲、肩扛狰狞骨刺的高大身影。
火光在他身后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几乎覆盖了大半个牢房的地面。
这人没有带随从,独自一人踏入这肮脏腥臭的牢笼,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那双深陷在眉骨下的眼睛,如同寒潭,径直落在江真身上,带着审视、评估,以及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阴郁。
牢房内一片寂静,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喧嚣和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咬爷盯着打量了好半晌,才缓缓走到近前站定。
随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
“光头,你叫……秦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