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建十四年(公元582年,壬寅年)
春天,一月己酉日,陈宣帝身体不舒服,太子和始兴王叔陵、长沙王叔坚一同进宫侍奉。叔陵心里打着坏主意,对掌管药品的官吏说:“切药的刀太钝了,去磨一磨!”甲寅日,宣帝驾崩。在这匆忙慌乱的时候,叔陵让身边的人到外面去拿剑。身边的人没明白他的意思,拿了上朝用的木剑进来,叔陵气得不行。叔坚就在旁边,听到这些,怀疑要出事儿,就盯着叔陵看他要干什么。乙卯日,给宣帝举行小敛之礼。太子正哀哭着俯伏在地。叔陵突然抽出切药的刀砍向太子,砍中了太子的脖子,太子一下子晕倒在地;太子的母亲柳皇后跑过来救他,叔陵又砍了柳皇后好几下。这时奶妈吴氏从后面拉住叔陵的胳膊,太子才得以起身;叔陵抓住太子的衣服,太子拼命挣扎才逃脱。叔坚赶紧伸手掐住叔陵,夺下他的刀,然后把他拉到柱子边,用他衣服的袖子把他绑在柱子上。当时奶妈吴氏已经扶着太子躲开了,叔坚到处找太子,想得到太子的指示,看怎么处置叔陵。叔陵力气大,一使劲儿挣脱袖子,突然跑出云龙门,乘车回到东府。他下令手下截断青溪道,赦免东城的囚犯,让他们充当战士,还散发金银绸缎赏赐给众人;又派人去新林召回他的部下;自己穿上铠甲,头戴白布帽,登上城西门招募百姓;还召集各位王爷和将帅,可没人来,只有新安王伯固单人匹马赶来,帮着叔陵指挥。叔陵手下大概有一千人,打算占据东府城坚守。
当时各路军队都在沿江防守,朝廷内兵力空虚。叔坚赶紧向柳皇后报告,让太子舍人河内人司马申,以太子的名义召右卫将军萧摩诃进宫接受命令。萧摩诃率领几百名骑兵和步兵赶往东府,驻扎在城西门。叔陵害怕了,派记室韦谅把自己的鼓吹乐队送给萧摩诃,对他说:“要是事情成功了,一定让您位列三公。”萧摩诃骗他说:“必须得王爷的心腹将领亲自来,我才敢听从命令。”叔陵就派他的亲信戴温、谭骐去见萧摩诃,萧摩诃把他们抓住送到朝廷,砍下他们的脑袋,在东城示众。
叔陵知道事情要搞砸了,回到内室,把他的妃子张氏和七个宠妾都扔到井里淹死,然后率领几百名骑兵和步兵从小航渡河,打算前往新林,乘船投奔隋朝。走到白杨路的时候,被朝廷的军队拦住。伯固看到军队来了,转身躲进小巷,叔陵骑着马拿着刀追过去,伯固又回来了,叔陵的部下很多都丢盔弃甲溃散逃跑了。萧摩诃的马夫陈智深迎上去刺杀叔陵,叔陵摔倒在地,陈仲华上前砍下他的脑袋,伯固也被乱兵杀死,从寅时到巳时这场骚乱才平定下来。叔陵的儿子们都被赐死,伯固的儿子们被赦免成为平民。韦谅以及前衡阳内史彭暠、咨议参军兼记室郑信、典签俞公喜都被处死。彭暠是叔陵的舅舅。郑信、韦谅深受叔陵的宠信,经常参与谋划。韦谅是韦粲的儿子。
丁巳日,太子即皇帝位,宣布大赦天下。
辛酉日,隋朝在并州设置河北道行台,任命晋王杨广为尚书令;在益州设置西南道行台,任命蜀王杨秀为尚书令。隋文帝吸取北周因为皇室势单力薄而灭亡的教训,所以让两个儿子分别镇守一方。因为两位王爷年纪小,就精心挑选正直贤良、有才能声望的人做他们的幕僚;任命灵州刺史王韶为并省右仆射,鸿胪卿赵郡人李雄为兵部尚书,左武卫将军朔方人李彻总管晋王府军事,兵部尚书元岩为益州总管府长史。王韶、李雄、元岩都以刚正不阿闻名,李彻是前朝的老将,所以隋文帝重用他们。
当初,李雄家里世代凭借学问出人头地,只有李雄喜欢学习骑马射箭。他哥哥的儿子李旦责备他说:“这可不是士大夫向来该从事的事业。”李雄说:“从古到今,圣贤之人要是文武不兼备,却能成就功业的,太少了。我虽然不聪明,但也读了不少前人的记载,只是不拘泥于章句罢了。既能文又能武,哥哥您何必为此担忧呢!”等到李雄要去并州的时候,隋文帝对他说:“我儿子经历的事情还不多,因为你兼具文武才能,我就不用担心北方了!”
两位王爷要是想做奢侈或者违法的事,王韶、元岩就不遵从他们的命令,有时候甚至把自己锁起来,或者推开门直言劝谏。两位王爷很害怕他们,每件事都先征求他们的意见再去做,不敢违反规定。隋文帝听说后,对王韶和元岩进行了奖赏。
又任命秦王杨俊为河南道行台尚书令、洛州刺史,统领关东的军队。
癸亥日,任命长沙王叔坚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扬州刺史;萧摩诃为车骑将军、南徐州刺史,封绥远公。始兴王叔陵家里堆积如山的金银绸缎,都赏赐给了萧摩诃。任命司马申为中书通事舍人。
乙丑日,尊奉皇后为皇太后。当时陈后主受伤生病,躺在承香殿,不能处理政事。太后住在柏梁殿,百官的事务都由太后决定,等陈后主伤好后,太后才把政权交还给后主。
丁卯日,封皇弟叔重为始兴王,让他供奉始兴昭烈王的祭祀。
隋朝的元景山从汉口出兵,派上开府仪同三司邓孝儒率领四千士兵攻打甑山。陈朝镇将军陆纶率领水军去救援,被邓孝儒打败;涢口、甑山、沌阳的守将都弃城逃跑。戊辰日,陈朝派使者向隋朝求和,归还了胡墅。
己巳日,陈后主立妃子沈氏为皇后。辛未日,封皇弟叔俨为寻阳王,叔慎为岳阳王,叔达为义阳王,叔能为巴山王,叔虞为武昌王。隋朝的高颎上奏说,按照礼制,不应该在敌国大丧的时候进攻;二月己丑日,隋文帝下诏让高颎等人班师回朝。
三月己巳日,任命尚书左仆射晋安王陈伯恭为湘州刺史,永阳王陈伯智为尚书仆射。
夏天,四月庚寅日,隋朝大将军韩僧寿在鸡头山打败突厥,上柱国李充在河北山打败突厥。
丙申日,陈后主立皇子永康公陈胤为太子。陈胤是孙姬的儿子,沈皇后把他收养当作自己的儿子。
五月己未日,高宝宁勾结突厥入侵隋朝的平州,突厥出动了五个可汗手下的四十万弓箭手,进入长城以内。
壬戌日,隋朝的任穆公于翼去世。
甲子日,隋朝把传国玺改名为“受命玺”。
六月甲申日,隋朝派使者来陈朝吊唁。
乙酉日,隋朝的上柱国李光在马邑打败突厥。突厥又入侵兰州,凉州总管贺娄子干在可洛峐把突厥打败。
隋文帝嫌弃长安城的规模狭小,而且宫里还经常出现一些怪异的现象。纳言苏威劝隋文帝迁都,隋文帝因为刚登基,觉得这事儿不太好办;晚上,他就和苏威以及高颎一起商量。第二天早上,通直散骑庾季才上奏说:“我抬头观察天象,低头查看地图和记录,觉得一定会有迁都这件事。而且汉朝建造这座长安城,到现在快八百年了,城里的水都又咸又涩,不太适合人居住。希望陛下顺应天意民心,考虑迁都。”隋文帝很惊讶,对高颎、苏威说:“这简直像神了!”太师李穆也上表请求迁都。隋文帝看了奏表后说:“天道神明,已经有了征兆;太师是众望所归的人,也提出这个请求;看来没什么不可以的了。”丙申日,下诏让高颎等人在龙首山建造新的都城。因为太子左庶子宇文恺心思巧妙,就让他担任营建新都的副监。宇文恺是宇文忻的弟弟。
秋天,七月辛未日,陈后主大赦天下。
九月丙午日,陈后主在太极殿举行无碍大会,还舍出自身、车马、衣服等。又一次大赦天下。
丙午日,任命长沙王叔坚为司空,将军和刺史的职务照旧。
冬天,十月癸酉日,隋朝太子杨勇在咸阳屯兵,防备突厥。
十二月丙子日,隋朝把新都命名为大兴城。
乙酉日,隋朝派沁源公虞庆则在弘化屯兵,防备突厥。
行军总管达奚长儒率领两千士兵,在周盘与突厥沙钵略可汗遭遇,沙钵略率领十多万人,隋军将士非常害怕。达奚长儒神色激昂,一边战斗一边行军,军队被突厥冲击得七零八落,但很快又聚集起来,从四面顽强抵抗。辗转战斗了三天,白天黑夜一共打了十四仗,各种兵器都用光了。士兵们就用拳头和敌人搏斗,手都露出了骨头,杀伤了数以万计的敌人。突厥的士气渐渐衰落,于是解围退去。达奚长儒身上受了五处伤,其中有两处伤贯穿身体;他的战士死伤的有十分之八九。隋文帝下诏任命达奚长儒为上柱国,剩余的功勋转授给达奚长儒的一个儿子。
当时柱国冯昱屯兵在乙弗泊,兰州总管叱列长叉镇守临洮,上柱国李崇屯兵幽州,都被突厥打败。于是突厥放纵军队从木硖、石门两条路入侵,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等地,牲畜都被抢光了。
沙钵略还想继续向南进军,达头可汗不同意,带着自己的军队离开了。长孙晟又劝说沙钵略的儿子染干,让他骗沙钵略说:“铁勒等部落反叛了,打算袭击您的牙帐。”沙钵略害怕了,带兵退回塞外。
隋文帝即位后,对待后梁主,恩情和礼遇更加优厚。这一年,隋文帝让晋王杨广娶了后梁主的女儿为晋王妃,又想让后梁主的儿子萧瑒娶兰陵公主。因此撤销了江陵总管,后梁主这才能够独立掌管自己的国家。
【内核解读】
这段记载聚焦于公元582年陈、隋两国的关键事件,既展现了南北朝末期政权更迭的动荡,也暗藏着统一趋势的伏笔,其中的历史细节与人物选择,至今仍有值得回味的深意。
陈朝的宫廷喋血:权力真空下的致命冲动
陈宣帝去世后的仓促政变,是陈朝由衰转危的标志性事件。始兴王叔陵的野心并非无迹可寻——早在侍疾时就磨利药刀,暴露其蓄谋已久。但这场政变的粗糙与仓促,更显陈朝宗室内部的脆弱:他的部下拿错武器(木剑而非真剑),招募兵丁时“诸王将帅莫有至者”,最终仅率千人困守东府,足见其人心尽失。
而政变的平定,依赖于多重偶然与必然:长沙王叔坚的警觉、乳媪吴氏的掣肘、太子(陈后主)的挣扎,更关键是萧摩诃的倒向——这位将领拒绝叔陵的利诱,斩杀其使者以明志,成为压垮政变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场内耗极大削弱了本就虚弱的陈朝:宗室相残暴露了统治集团的分裂,陈后主即位时身带刀伤,初期依赖太后临朝,政权稳定性已大打折扣。此时的陈朝,如同风中之烛,为后来隋朝的统一埋下隐患。
隋朝的布局:从边疆到新都
与陈朝的混乱形成对比的是,隋文帝杨坚在建国初期的一系列举措,尽显其治国远见。
--地方控制的智慧:吸取北周“孤弱而亡”的教训,让晋王杨广、蜀王杨秀分掌河北、西南道行台,却不任其专断——选派王韶、元岩等“骨鲠”之臣辅佐,甚至允许大臣“自锁切谏”,既放权于子弟镇守要地,又以贤臣制衡,避免了宗室专权的风险。这种“放得开、收得住”的制度设计,为隋朝巩固统治奠定了基础。
--边疆对抗的韧性:面对突厥四十万大军的入侵,隋朝展现了顽强的军事抵抗。达奚长儒以两千兵力对抗十万突厥军,“转斗三日,手皆骨见”,最终击退敌军,虽代价惨重,却守住了边防底线;韩僧寿、李充等将领分路迎击,虽有败绩(如冯昱、叱列长叉之败),但整体上遏制了突厥的南下势头。更关键的是,长孙晟以离间计(诈称“铁勒反,欲袭牙帐”)分化突厥内部,体现了“以智取胜”的外交手腕,为后来彻底解决突厥问题埋下伏笔。
--迁都的长远眼光:嫌长安“制度狭小、水皆咸卤”,决意迁都大兴城(今西安),看似是城市问题,实则是重塑王朝气象的战略决策。命宇文恺主持营建,既解决了旧都的局限,也通过新都规划强化了皇权象征,为隋朝成为大一统王朝搭建了空间框架。
南北互动与统一的伏笔
公元582年的南北关系,暗藏着统一的必然性。陈朝在政变后遣使向隋求和,归还胡墅;隋朝则以“礼不伐丧”为由班师,表面遵循传统伦理,实则是在稳固内部后再图南进。而隋朝对后梁的“恩礼弥厚”(纳其女为晋王妃、罢江陵总管),看似怀柔,实则是通过控制附属国削弱南朝势力,为日后灭陈扫清障碍。
值得一提的是人物观念的变化:李雄“文武不备而能成其功业者鲜矣”的言论,打破了“士大夫唯习章句”的传统,折射出乱世中“文武兼修”的实用主义思潮,这种观念也为隋朝整合文武资源、实现统一提供了思想基础。
结语
太建十四年(公元582年)是南北朝末期的关键节点:陈朝的内耗加速了其衰落,隋朝的制度建设与边疆经营则积蓄了统一的力量。陈后主的侥幸即位与隋文帝的深谋远虑,形成了鲜明对比。历史的走向往往藏在这些细节中——一场失败的政变、一次成功的制衡、一个迁都的决定,最终都指向了一个结局:三百年分裂的终结,即将由隋朝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