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五章 接纳
天空中的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随即头顶的一片天也暗下来了。
林昭昭抬头，看见一片被雨水打湿的西装裤脚，在变换的灯光中变成一片风吹的水色。
沈知远只是撑着伞，用某种悲悯的眼神看着她，不多言语，只是站在那儿，于万千光华的城市中投下一片属于他的阴影。
林昭昭继续把头抬得更高。
“如果好了，我们就回家。”沈知远说。
林昭昭:“你怎么找到我的?”
沈知远:“父亲说你在家，今天早上……昨天早上在警察局的时候，好像就不是很好，让我回来看看你，我回家发现你不在，就找到你了。”
林昭昭盯着骨节分明的手上，关节处的伤口和红痕:“所以你就来这儿找到我了?”
“是啊。”似乎注意到她盯着自己的手看，沈知远默默把手背到身后。
沈知远缓缓的单膝跪地，似乎完全没在意。地铁口的砖石上面满是雨水，把伞递给林昭昭:“上来吧，我带你回家。”
林昭昭没说话，也没接雨伞:“我自己能走。”
“麂皮的鞋子，我没看错的话，是今年Eclate的新款，比较难买的黑色，我没记错的话公价，你确定你要踩着这双鞋在雨里面走一圈吗，我保证直接报废。”
林昭昭倒吸一口冷气:“这么贵的吗？不是，这你都能认出来?你对奢侈品很有了解嘛。”
“没有，这个款今年在国内很火。”沈知远很轻松的把林昭昭背起来，慢慢带着她往家里走。
“你什么时候到的沙坪？”
“……11点多。”
“下了班直接过来的吗？”毕竟夏天直接穿偏向正装的长裤的好像还比较少，看起来像是直接从会议室过来的。
“一个暑期的活动，并不算很忙。”
“你想听音乐吗？”
“可以。”沈知远说道。
林昭昭把自己的蓝牙耳机塞给他了一个，又觉得一个成年人雨夜躲在家外面哭的崩溃这件事情实在不是很上得了台面，于是在情绪慢慢缓和之后找补道:“其实我没有很难过，也没有表现出来那么崩溃。”
“我知道。”
“我也不是不要半夜跑出来发疯什么的，就是从地铁站出来，看见下雨了，情绪就到那儿了。”
“我知道，我理解。”
“而且其实也不只是我妈妈的事情，今天晚上我见了一些……老人，哎呀，这话说的好难听，不如说是故人，以前没有很好的朋友，但是，又是她主动约的我……”
林昭昭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猛的打开手机，找自己之前的那条朋友圈，然后发现果不其然，自己明明没露脸，但在拍展品的时候，拍到了自己的鞋子和露出一角的披肩。
张成思为什么忽然这么热情的找自己出去喝糖水，好像又有了一点新的答案，但林昭昭不愿意多想。
“怎么了？然后呢？”
林昭昭轻笑了一声:“没事。”她想了想，抱着他脖颈的手紧了一点，说道，“我只是想说，我没那么脆弱。”
沈知远并没有停下脚步:“我从未觉得你脆弱，甚至当我来这儿看到你的时候，我很高兴。”
“高兴什么？”
“很高兴，是你一个人在那边哭。”
林昭昭莫名其妙摸了摸沈知远的头，确定他没发烧，怎么还说起胡话来着。
倒是系统不太高兴的哼哼了两声。
沈知远解释道:“大概就是，如果你一直那么压抑着去进行这些日子的准备的话，反而更让人担心吧。”
“哼哼。”林昭昭不满的说道，“我都猜得到下一句是什么，要学会和自己沟通，要学会接纳所有发生的事情，要更透彻的认识自己，剖析自己......我都学过。”
沈知远并不否认：“确实如此，但我从没说过，你只能自己一个人沟通，一个人接纳，一个人认识，我一直愿意跟你一起。”沈知远轻轻的捏了捏她勾在自己颈间的手，“我也经历过母亲离世的。”
“那时候你还小吧。”
“在母亲面前，无论多大身份永远是孩子不是么。”沈知远道，“一开始好像也不懂，什么是难过，只是看着大家哭，我也哭，但已经没什么悲伤的印象了，只记得贡品的水果很好吃。”
“巨大的悲剧袭来的时候，人是不会悲伤的，人是很脆弱的动物，承受不了的东西，自我防御机制会启动，你会觉得很麻木，甚至没什么感情。”沈知远道，“真正痛苦的不是地震发生的时候，而是它的余波，看到某人曾经留下的东西，听到某人曾经喜欢的歌，忽然在某一个瞬间意识到自己呼唤母亲的时候再也不会有人回答了。”
“你可以说那是一场漫长的余震，或者又是一场连绵的阴雨，他们不再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但是却变成了你的一部分。”沈知远自嘲似的笑了笑，“说来也许你会理解，我有时候会很庆幸，我母亲走的时候我还太小了，基本不太记事，以至于我们之间没有留下多少回忆。”
“不过那些瞬间依然会有，但直面他们，然后继续生活，所以今天看见你哭出来，起码说明那场地震已经过去了，你开始自己面对余波了，‘向前看’虽然是心理咨询里面”老生常谈的话了，我依然觉得这句话其实很有意义。”沈知远说道，“是不是有点太心灵鸡汤了。”
林昭昭：“是啊，喝饱了。”
沈知远只是笑笑没说话：“连她的不好也一并忘掉了是吧。”
林昭昭：“有时候我特别羡慕安雨林那样的人。”
“你的好朋友？”
“是啊，我对她印象最深的一句话，就是她坚定的说‘我不原谅’。母亲活着的时候，我也恶毒的诅咒过她早点死，甚至觉得她死了说不定对我更好，结果诅咒成真，她跟我大吵一架后真的离开了，我竟然又开始心虚恐慌，她的坏又全然不记得的了。”林昭昭缩了缩脖子，“真讨厌，让我觉得我又摇摆不定又懦弱，我也很羡慕那些，能坚定的说‘我绝不原谅，死都不原谅’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