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乃大抬头,只见一名身着玄真观标准制式道袍、腰悬长剑、面容略显刻薄的年轻道人,正站在几步之外,目光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落在他手中的金属残片上。这道人气息不弱,已达筑基中期,袍袖上绣着三朵云纹,显示其在玄真观内并非最低等的弟子。
“随便看看。”上官乃大放下残片,语气平淡。他从对方的气息和那玄真观制式道袍上的细微标识(与静虚玉牌上的云纹略有差异,似是不同支脉),已大致判断出其身份。
“此物摆在这里许久,无人能辨其来历,更无法驱动分毫,实乃鸡肋。”那道人走近几步,目光在上官乃大身上扫过,见他年纪轻轻,衣着普通,气息也只是先天左右(敛息戒的效果),语气中的优越感更浓,“在下玄真观外门执事,清泉。道友面生得很,不知师承何处?”
这是开始盘问底细了。上官乃大心中明了,平静道:“散修云中子,无门无派,粗通些许炼器小术。”
“炼器?”清泉道人眉头微挑,瞥了一眼上官乃大手指上那枚不起眼的“敛息戒”,嘴角撇了撇,“散修炼器师?倒也少见。不过,炼器之道,博大精深,非有名师指点、充足资源不可。道友若只是兴趣使然,还是莫要在这等不明之物上浪费灵石为妙。”
话语间,带着明显的劝诫与隐隐的贬低,既是彰显玄真观弟子的见识,也是在试探上官乃大的反应。
上官乃大岂会与他一般见识,只是淡淡一笑:“多谢道友提醒。在下只是好奇而已。”说着,他便要将残片放回托盘。
清泉道人见他如此“识趣”,面色稍霁,似乎觉得与这无名散修多说无益,正欲转身离开,去寻其他更有“价值”的交谈对象。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清泉师侄,此言差矣。炼器之道,固然需要传承与资源,但更重悟性与机缘。天下之大,奇人异士辈出,岂可一概而论?”
只见一位身着简朴灰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缓步走了过来。老者腰间挂着一个陈旧的酒葫芦,手中拄着一根非金非木的拐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但一双眼睛却清澈明亮,隐隐有神光内蕴。
上官乃大目光微凝。这老者气息深沉如海,晦涩难明,以他元婴五重的灵觉,竟也一时难以准确判断其修为深浅,只觉得如雾里看花,至少也是金丹后期,甚至……触摸到了元婴门槛?而且,老者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中正平和,道韵天成,与玄真观主流功法同源,却又更加醇厚精纯,显然在玄真观内地位不低。
清泉道人见到老者,脸色立刻一肃,连忙躬身行礼:“弟子清泉,见过明溪师叔祖!”语气恭敬无比,与刚才的倨傲判若两人。
明溪真人?上官乃大心中一动。玄真观内,“明”字辈已是长老一级,这老者恐怕是玄真观真正的高层。
明溪真人摆摆手,示意清泉不必多礼,目光饶有兴致地看向上官乃大,尤其是他手中那块尚未放下的金属残片,以及他手指上的“敛息戒”。
“这位小友,可否将此物与老道一观?”明溪真人语气和蔼。
上官乃大将残片递了过去。明溪真人接过,枯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残片表面,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与凝重。他并未像清泉那样断言此物无用,而是仔细感应了片刻,才缓缓道:“此物……材质特异,非金非铁,内构繁复,有违常理。其中残留一丝极微弱、极古老的‘规序’之力,与现今修真界诸多炼器流派皆不相同。老道眼拙,亦难辨其来历。小友能注意到它,可是有何特别感应?”
这番话,既显露出明溪真人渊博的见识与坦诚,也暗含考较之意。
上官乃大不慌不忙,拱手道:“晚辈只是觉得此物气息奇特,与常见法器迥异,故而多看两眼。前辈所言‘规序之力’,晚辈愚钝,未能感知,只是觉得其内部结构似乎……过于精密,不似人力雕琢。”
他这话半真半假,既隐去了元婴的真实感应,又点出了残片的异常之处,显得既诚实又不失见识。
明溪真人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小友好眼力。此物确实非我界常见手法。不知小友对这炼器残片,可还有兴趣?”
上官乃大略作沉吟,道:“晚辈囊中羞涩,仅有几枚自炼的小玩意儿,怕是难以换取此等奇物。只是好奇其来历,若前辈或贵观有研究所得,晚辈愿闻其详,增长见识。”
他姿态放得很低,既表明了无力购买,又表现出求知欲,符合一个好奇的年轻散修形象。
明溪真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哈哈一笑:“小友倒是实诚。也罢,此物搁置此处多年,无人问津,留在阁中也是蒙尘。老道今日与小友有缘,便做主,将此物赠予小友,权当结个善缘。只望小友他日若有所得,能不吝分享一二。”
说着,竟直接将那金属残片递还给上官乃大。
此言一出,不仅清泉道人愣住了,连附近一些留意到这边动静的修士也投来惊讶的目光。明溪真人何等身份?竟然主动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年轻散修结缘,还赠送这不明之物?
上官乃大也是心中微讶,但面上不动声色,双手接过残片,郑重道:“前辈厚赠,晚辈愧领。他日若有所得,定当奉告。”
明溪真人捋须微笑,目光又落在上官乃大手指的“敛息戒”上:“小友这枚戒指,炼制手法颇为精妙,虽只是上品法器,但其中对气息收敛的符文构筑,颇有独到之处,似乎……融合了一些古老传承的变体?”
上官乃大心中凛然,这明溪真人眼光果然毒辣!敛息戒的炼制,他确实参考了《玄真炼器杂录》中一种隐匿符文,但又以自身对归墟气息的理解做了微调,没想到对方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前辈慧眼。此乃晚辈根据家师留下的一页残卷,自行摸索炼制,粗陋不堪,让前辈见笑了。”上官乃大坦然承认与“古老传承”有关,但依旧模糊了具体来源。
“自行摸索?”明溪真人眼中兴趣更浓,“小友在炼器一道,天赋不凡啊。不知令师……”
“家师已于数年前仙游,临终前只留下一篇残卷与这枚玉牌,叮嘱晚辈好生参研。”上官乃大适时拿出那枚经过伪装的静虚玉牌,展示了一下,旋即收起,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黯然。
明溪真人看到玉牌上那变种的玄真观云纹,以及其中模拟出的火系金石气息,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似乎明白了上官乃大“传承”的“来源”,不再追问其师承,转而道:“小友既是散修,又精于炼器,可想过寻一处安稳之地,潜心钻研?我玄真观虽不敢称天下第一,但在炼器、阵法之道上,也算略有薄名。观中亦有‘器堂’,专司炼器之道,广纳贤才。以小友之才,若愿入我玄真观,老道可代为引荐。”
这是直接的招揽了!清泉道人闻言,更是瞪大了眼睛,看向上官乃大的目光充满了不可思议与浓浓的嫉妒。一个区区散修,何德何能,竟能得明溪师叔祖如此青睐,亲自招揽?
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修士们,也是议论纷纷,看向上官乃大的眼神都变了。
上官乃大心中念头急转。加入玄真观?这倒是混入其内部、探查蚀魂殿渗透情况、甚至接触更高层秘密的绝佳机会!尤其是眼前这位明溪真人,地位崇高,修为深不可测,且对自己似乎颇为欣赏,是个极好的切入点。
但风险同样巨大。玄真观内部派系复杂,又有蚀魂殿奸细潜伏,自己这个“外来者”一旦进入,必然受到多方关注和审查。稍有不慎,就可能暴露真实修为或与静虚、蚀魂殿相关的线索。
利弊权衡,只在瞬间。
上官乃大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与犹豫:“承蒙前辈厚爱,晚辈感激不尽!只是……晚辈散漫惯了,且修为低微,所学粗浅,恐难入贵观法眼,更怕辜负前辈期望。”
他先婉拒,以退为进,试探对方诚意。
明溪真人果然不以为忤,反而笑道:“小友不必过谦。修为可以慢慢提升,传承可以慢慢学习。我玄真观看重的是心性与潜力。观中亦有客卿、记名弟子等职位,并非一定要受严格门规约束。小友不妨考虑考虑,不急在一时。近期我玄真观开山门收徒大典在即,小友若有兴趣,届时可来青阳山一观,再做决定不迟。”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给足了台阶和机会。
上官乃大心中一定,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便躬身道:“前辈美意,晚辈铭感五内。此事关系重大,容晚辈斟酌数日,再给前辈答复。收徒大典,晚辈定当前往观礼。”
“好,好!”明溪真人满意地点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刻着云纹的令牌,递给上官乃大,“此乃老道信物,小友持此令,可自由出入青阳山外围,无人阻拦。待小友决定,可凭此令到观中寻我。”
“多谢前辈!”上官乃大接过令牌,入手温润,其中蕴含着明溪真人的一丝神念印记,确为信物无疑。
明溪真人又与他闲聊了几句炼器心得,上官乃大凭借《炼器杂录》中的知识和自身的理解,应对得体,不卑不亢,更让明溪真人连连点头。
直到有执事前来请明溪真人去鉴定几件重要物品,这场意外的交谈才告一段落。
明溪真人离去后,清泉道人神色复杂地看了上官乃大一眼,终究没说什么,也跟着离开了。
上官乃大将金属残片和明溪真人的令牌收起,继续在大厅内“随意”观摩,仿佛刚才的一切并未发生。但他能感觉到,周围不少目光落在他身上,充满了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不善。
他知道,自己这个“云中子”,从此刻起,已经进入了一些人的视线。
不过,这正是他想要的。
在玄宝阁又盘桓了约莫一个时辰,见识了不少奇物,也听到了更多关于近期修真界动态的零碎信息后,上官乃大才悄然离开。
回到通州客栈,他布下禁制,首先拿出了那块金属残片。
神念再次深入,仔细解析着那核心晶体中残留的、带着“规序”与“指令”意味的能量印记。这印记极其微弱且残缺,如同风中残烛,但其复杂程度和蕴含的逻辑结构,远超他目前所知的任何修真符文或阵法。
他尝试着模拟出一丝极其微弱的、与那印记同源的“规序”能量(这对他而言并不难,元婴修士对能量的理解与掌控已入微),小心翼翼地注入残片核心。
“嗡……”
残片微微震动了一下,表面那些蜂窝状孔洞中,有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光芒闪烁了一瞬,随即熄灭。与此同时,一段断断续续、杂乱无序的、如同机械摩擦般的意念碎片,强行灌入上官乃大的脑海!
“……坐标……偏移……能量炉……过载……警告……坠毁……幸存者……搜索……指令……无效……”
信息破碎不堪,夹杂着大量无法理解的符号和混乱的能量图谱,显然是这“天外造物”损毁前最后的记录。
坐标?能量炉?坠毁?幸存者?搜索指令?
上官乃大心中剧震!这残片,很可能来自一艘坠毁的、具备高度智能的“天外飞行器”!而且,似乎是在执行某种“搜索幸存者”的任务时出事的!
这与戈壁的“逐星槎”风格截然不同!“逐星槎”更偏向于修真文明与古老技术的结合,而这残片代表的,更像是纯粹的、高度发达的……科技文明?
天外世界,究竟有多少种不同的文明存在?它们为何会坠毁在此界?所谓的“幸存者”,又是指什么?是否与戈壁的巨人、古船有关?还是……另有其人?
一个个疑问涌上心头。这金属残片的价值,远超他之前的预估!它不仅是一件奇物,更可能是一把钥匙,一把通向更广阔、更神秘的天外世界,甚至解开此界某些上古之谜的钥匙!
他郑重地将残片收起,又拿出了明溪真人的令牌。
手指摩挲着令牌上的云纹,感受着其中那道温和而强大的神念印记,上官乃大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玄真观……青阳山……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不仅是为了探查蚀魂殿,不仅是为了可能的修炼资源与传承,现在,又多了一个理由——这枚金属残片,以及它所代表的、未知的天外文明线索。玄真观作为传承久远的大派,或许收藏有更多类似的东西,或者……相关的记载。
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强大的实力,也需要一个足够隐蔽和安全的身份,来逐步揭开这些谜团。
“云中子”这个身份,目前看来,运作得还不错。
他盘膝坐下,开始调息,同时梳理着今日所得,规划着接下来的行动。
青阳山玄真观,开山收徒大典。
一场新的风暴,或许正在那云雾缭绕的仙山之上,悄然酝酿。而他,将不再是旁观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