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辰将斗笠压得更低，遮住大半张脸，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仙葫的藤蔓。方才议事堂那声瓷器碎裂的脆响还在耳畔回荡，此刻踏入人声鼎沸的市井，喧闹声却像层绵密的网，将那点尖锐的异响裹得严严实实——就像他们此刻的处境，看似被喧嚣保护，实则每一步都踩在薄冰上。
“客官，来点新出炉的桂花糕？”街角摊主的吆喝声裹着热气飘过来，陆辰侧头时，正撞见阿蛮用银线偷偷勾走块糕点，动作快得像掠过窗沿的燕雀。她冲他眨眨眼，银线缠着糕点往婉清那边递：“素璃师姐肯定爱吃这个，她昨天还念叨想吃甜的。”
婉清接过糕点时，鬓角的碎发被风掀起，露出耳后枚小巧的银铃——那是去年陆辰在黑市淘来的法器，据说能预警邪祟。此刻银铃正微微发烫，她不动声色地往陆辰身边靠了半步：“方才在宗门后巷，我看见刘师兄的袖口沾着蚀灵粉的灰痕。”声音压得极低，混在小贩的叫卖声里，“但他刚才在议事堂明明站在玄真子长老身侧，没靠近过那些被侵蚀的弟子。”
张猛扛着斧头蹲在茶摊旁，耳朵却像雷达般支棱着。邻桌两个穿短打的汉子正掰着指头数近期失踪的修士：“听说了吗？城西药铺的王掌柜，前天还在这儿喝早茶，昨天就找不着了，只留下一柜台没开封的丹药。”另一个接话时，杯沿的茶渍都在抖：“不止他，城南的铸剑师、城东的灵植园主……失踪的全是手里有稀罕物件的主儿！”
“稀罕物件？”张猛突然重重放下茶碗，茶沫溅了半桌，“我听说王掌柜藏着块‘定魂玉’，能镇住走火入魔的修士，是不是被人盯上了？”那两个汉子猛地抬头，看见他腰间的斧头，脸色骤变，撂下铜钱就溜，背影慌张得像被鹰盯上的兔子。
陆辰顺着他们跑走的方向望去，只见巷口的酒旗在风里翻卷，旗角绣着的“醉仙楼”三个字被日光晒得有些褪色。他忽然想起刘师兄昨夜清点库房时，曾对着本《上古灵物志》出神，指尖停留在“定魂玉”那一页的时间格外长。
“陆辰你看！”阿蛮的银线突然绷直，指向对面的布庄。穿蓝布衫的掌柜正对着伙计发脾气，声音尖利得刺破嘈杂：“让你收那批黑布时仔细点！上面的暗纹要是绣错了，咱们都得喝西北风！”伙计嗫嚅着辩解：“可、可那神秘买家给的价钱太高了，说是要做一百件夜行衣……”
“夜行衣？”婉清的银铃烫得更厉害，她拽了拽陆辰的衣袖，“上个月失窃的藏经阁，现场就留下过同款布料的碎片。当时刘师兄还说，看针脚像是西域的织法。”她指尖捻着块从布庄飘来的碎布，迎着光看时，能瞧见极细的银线织成的暗纹——和刘师兄袖口的蚀灵粉灰痕放在一起，竟隐隐透出同种邪气。
张猛突然一拍大腿，震得茶桌都晃了晃：“老子知道了！王掌柜失踪前，刘师兄去过他的药铺！说是买什么‘清心散’，可咱们宗门药房里堆得比山还高！”他抓过块糕点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还有铸剑师，上礼拜刘师兄还拿着块玄铁去找他，说要打把新剑——结果人第二天就没影了！”
陆辰的仙葫藤蔓突然在袖中躁动，顺着指尖钻出半寸，青光在掌心凝成片叶子的形状。他看向布庄后巷，那里堆着半人高的黑布，隐约能听见剪刀裁布的沙沙声。“阿蛮，”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层薄冰，“用你的银线探探布庄的后院，别惊动任何人。”
阿蛮的银线立刻如游蛇般窜出去，贴着墙根钻进后巷。不过片刻，她脸色微变：“里面有个地窖，锁是玄铁的，上面刻着‘影’字。还有……有三个人被绑在柱子上，其中一个戴着铸剑师的铜指环！”银线收回时，缠着片撕碎的衣角，上面沾着点暗红——不是血，是蚀灵粉遇血凝结的硬块。
婉清突然拽住陆辰，指向前方的酒楼：“刘师兄从二楼下来了！”她迅速从袖中摸出块玉佩往陆辰手里塞，“这是‘显形玉’，能照出被幻术掩盖的真容，快藏好！”
陆辰刚将玉佩揣进怀里，就见刘师兄摇着折扇走过来，笑容比正午的日头还晃眼：“陆辰师弟，你们也来逛街？”他目光扫过张猛手边的茶碗，眼底闪过丝不易察觉的锐利，“方才听茶摊老板说，有人在打听失踪案？”
张猛刚要开口，被陆辰用眼神按住。他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梗在碗底转了个圈：“只是听说王掌柜的定魂玉很稀罕，想找他讨教养护之法。”指尖的仙葫藤蔓悄悄缠上茶桌腿，顺着木纹往刘师兄那边蔓延——只要对方动用蚀灵粉，藤蔓就会瞬间收紧。
“定魂玉啊……”刘师兄折扇轻点掌心，语气惋惜，“可惜了，那玉据说能克制影阁的邪术，大概是被影阁的人抢了去。”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婉清身上，“素璃师妹不是在研究蚀灵粉的解药吗？要不要去我那里看看？我新得了些药材。”
婉清刚要应声，耳后的银铃突然剧烈震颤，烫得她指尖发麻。她猛地想起什么，拉着陆辰就走：“不了刘师兄，我突然想起药房的丹炉还没关火！”银铃的震颤越来越急，像是在预警某种逼近的危险——那是她去年在影阁遗迹捡到的古物，从不会平白无故示警。
看着他们走远，刘师兄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下去，转身往布庄走去。布庄的伙计立刻迎上来，递过件缝好的夜行衣：“影主，第一批成衣做好了，上面的‘蚀灵粉引’已经浸透。”
刘师兄接过衣料，指尖划过上面的暗纹，那纹路在阳光下渐渐显形，竟与议事堂地砖上的刻痕一模一样。“告诉地窖里的人，”他声音冷得像淬了冰，“今晚把铸剑师的指环取下来，那玩意儿能克制影阁的秘术，留着碍事。”
而此刻，陆辰等人正躲在酒楼的阴影里。婉清捂着发烫的银铃，声音发颤：“显形玉刚才亮了！刘师兄的折扇骨里，刻着影阁的标记！”张猛攥着斧头的手青筋暴起：“娘的，果然是这孙子搞鬼！老子现在就去劈了他的地窖！”
陆辰按住他，掌心的显形玉还在发烫。他看向布庄后院那扇紧闭的地窖门，仙葫藤蔓已在门环上绕了三圈：“别急。”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仙葫的青光在眼底明明灭灭，“影阁要的是定魂玉、玄铁剑、还有那些修士的灵根……他们在凑齐‘三才阵’的祭品。”
阿蛮的银线突然绷紧，指向城外的乱葬岗：“还有个失踪的灵植园主，他培育的‘还魂草’能续接灵脉！”银线末端沾着点泥土，在阳光下泛着灰黑——是蚀灵粉的颜色。
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几道蓄势待发的箭。陆辰摸出婉清给的显形玉，玉面映出布庄地窖的轮廓，三个被绑的人影旁，堆着堆黑布，上面用银线绣的“影”字，正随着刘师兄的靠近，一点点亮起红光。
“今晚子时，”陆辰突然开口，仙葫藤蔓在掌心凝成把剑的形状，“我们去地窖救人。阿蛮负责开锁，婉清准备解药，张猛守住巷口，我去会会这位‘影阁’的刘师兄。”
张猛的斧头在地上磕出火星：“算我一个！老子要亲手把他钉在地窖里！”
婉清的银铃渐渐平息，她望着布庄的方向，指尖捏着瓶刚配好的解毒丹：“我已经改良了解药，蚀灵粉遇它会变成绿色，很好辨认。”
阿蛮的银线在指间转得飞快，眼里闪着兴奋的光：“玄铁锁？小意思，我带了‘断影针’，保证悄无声息。”
陆辰最后看了眼布庄，夕阳正从布庄的窗棂钻进去，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他知道，今夜的地窖里，不止有被绑的修士，还有影阁藏了多年的秘密——而那些失踪的人、失窃的宝物、刘师兄袖口的灰痕，不过是冰山一角，真正的风暴，才刚要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