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若初翻动略微泛黄的纸页。
第一封信写于李升十七岁，彼时他正随随父亲携全家妇孺向南奔逃。
当时中原大乱，各王分立。
李升其父李定元原为康淮王麾下大将，却因军功太盛，遭康淮王猜忌，大战之后，借着封赏的幌子引其回京，图谋杀之而后快。
李定元从朝中旧友处收到风声，当机立断，携兵部一路向南逃亡，投至襄王麾下。
而后随襄王征战十载，灭五王，中原大一统之际，襄王病逝，留诏书将王位禅让于李定元，而后又五载，李定远病逝，李升携大军入汴安。
立京都，定国号为周，建立大周国。
自此国运延绵至今，已有百余年。
当然，统一中原的这数十年，襄王为何病逝，又为何将王位让于自己麾下大将，已无法探明。
史书写的是什么，她们这些后人便只能信什么。
李升信对这些事并没有着墨太多。
他起笔的第一行，只道：
“昏君无能，信奸佞，污贤良，不足以忠心待之。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自古皆如是……”
往后白字，满腔皆是少年对世事的不忿与和建功伟业、青史留名的渴望。
林若初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两遍，确认其中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处，便去看下一页。
下一页纸，记录于李升随父入襄王封地后的第二日。
只有一行字：
“襄地女子多野蛮。”
笔迹锋利，像是蕴着些许怒气，通过笔墨，隔了百年，依旧能让后人对他当时的心情窥探一二。
王皇后王寻俪是大周建国之后册封的，襄王一脉，为人聪慧端肃，深得旧臣拥护。
太祖之后的高祖皇帝，便是王皇后所出。
延绵至今的李皇血脉，都是二人的子孙。
看着这信，林若初忍不住猜测，太祖皇帝莫不是在此时遇到了襄王的孙女王寻俪？
可按两人年龄推算。
王寻俪要比太祖小十余岁，十七岁的李升能遇到的只有不足七岁的王寻俪，一个女娃娃应当不会让他发出此等感慨，且记忆犹新地记录在留给后人的书信上吧？
是另一个让太祖皇帝记忆深刻的女子。
不知是不是被天命书的经历影响，林若初略微有些草木皆兵，看到有关女子的记述，就觉得她是穿越的。
她继续往下看。
入襄王麾下，扎营，受封，练兵，入山剿匪，上阵杀敌，等等等等，往后的两年，书信了了，大多都是简单的记录。
那名女子的身影也不曾再出现过。
直到第三年，战场上，遭遇敌袭、腹背受敌、几乎命陨的李升，死里逃生后，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能成王者，自有神助。”
林若初翻动着纸页的手指停住了，她盯着这句话，眉头微蹙，心底的直觉在叫嚣：
出现了。
有某种东西，在这一刻出现了。
如有神助？
李升是遇到了天命书，还是受到了能控制天命书之人的帮助，这才从敌军险境中保下性命，而发出此等感慨。
她将这一页信取出，作为重点放到一旁，继续去看之后的内容。
让她失望的是，往后连着三页，横跨一年的记录，全都是李升对自己“得神助”的吹捧，以及李家军接连获胜的记录。
写“神助”，不写神明之力到底是什么。
只说他是得上天眷顾之人，肩上扛着一统中原的重任。
愿为天下苍生，建宏图伟业。
“神助”是何不能确定，但二十一岁的李升坐上皇位的野心已然跃于纸上，昭然若揭。
往后数十页，横跨十年的记录皆是如此。
直到襄王病逝，禅位于李升之父李定元的那一日。
信纸上写下了短短四个字。
“她看得见。”
林若初一愣，盯着信上的那个“她”字，脊背忽然泛起凉意。
“她”是谁？
“她”看见了什么？
林若初照例将这一页抽出，与有疑点那一页放到一起，目光移回书信时，刚窜起的凉意顺着汗毛炸开了。
下一页信。
仍是四个字：
“你看得见。”
夜风呼啸吹动窗棱，三盏烛灯跟着抖了又抖，那风声却不曾灌进林若初的耳朵，她连抖动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周身的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种绝对寂静的凝固。
她紧紧地盯着那四个字。
简直像是有某种力量，正透过纸面注视着她。
谁看得见？
【小姐！】
【土着女？】
【林若初。】
身体里的三只鬼同时发出声音，呼喊她的名字。
林若初恍然回神。
三只鬼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发呆这么久都不动一下，还以为你怎么了，吓死我了。】
桃鸢紧跟着补上一句关切地询问：
【小姐，这信的内容看着奇怪，你是发现了什么吗？】
这几句话把她从深思中拉回，林若初这才意识到，她额头竟不知何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奇怪。
刚才那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林若初重新去看那封信，发现自己无论如何去回忆，都找不会方才萦绕在她心底的那种奇怪感觉。
“这封信确实很奇怪。”
她对桃鸢道：
“李升的信多是自传的形式在记录他的所思所感所想，此前从未出现‘你’这样的字眼，只有这一封，与众不同，像是写给某个人看的。”
【写给谁？】
【会不会是他前面提到的那个提到的那个在战场上救他一命的‘神明之力’？】
【这个神明之力，说的肯定是天命书吧？除了那些鬼东西之外，这世上哪里还有神明？】
【不像是他开启了天命书，像是开启天命书的人在身边帮他。】
【会是哪个在他入襄地之初提到的女子吗？会不会他是那个女子要攻略的对象？】
【只是不知，这本在帮他的书到底是哪一本。】
三鬼在她脑海中激烈地讨论。
吵嚷的声音打破了夜晚的空寂，反倒将林若初从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中拉了出来，让她感受到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几人分析的虽有些乱，但大多都在理。
与林若初的猜测十分接近。
所以她没有出声阻止，一边听她们讨论，一边继续往下看李升的信。
这一页仿佛是转折点。
从这一页开始往后，李升俊逸的字迹逐渐狂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