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是个人都知道不好回答。
更何况,刘光也确实不知道自家儿子为什么犯下这样戳破天的大错。
从前那些鲁莽行径,他尚且能替儿子收尾,而如今......
“陛下,陛下——”
头颅重重刻在几近透明的青石之上,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响声。
没有人应声,刘广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只寄希望于陛下能记得昔日的恩情,再给一个喘息的余地:
“陛下!陛下!当年微臣也替您挡过刀剑,臣的忠心,您是知道的!犬子平日虽然顽劣,可一颗报销朝廷的心,却与微臣一模一样......”
“一定是,何处有误会!”
“陛下,微臣立马打马去榷城,将我那不孝子带回来,将功赎罪!”
大殿之上,徘徊着砰砰的磕头声。
刘广的额头已一片血肉模糊,每一次磕头都血沫纷飞,但是无人敢拦,也无人敢语。
那位已经年过不惑的帝王,站在他的身旁,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说道:
“哦?”
“你是说,你儿子在外谋反,你还要去找他,是吗?”
刘广心中一惊,磕头的动作稍顿,刚要解释,余光一扫,便见一道黑影已朝他肩膀狠狠踹来——
“你当朕是傻子不成?!”
“如今放你走,难道不是放虎归山?!”
此声爆裂,夹杂无穷无尽的怒火。
刘广被当朝踹了个人仰马翻,却不敢反抗,只是捂着有些晕眩的头,一遍遍解释道:
“陛下,一定是误会。”
“犬子是什么样的人,微臣当真再清楚不过,他没脑子,他当真没有那个脑子谋反......”
肯定是错了。
肯定是哪里错了。
可到底是哪里错了,他为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呢?
带兵出征是他们自己求来的,兵权在莽儿手中,军中也都是亲信。
按道理来说,就算是莽儿糊涂,他们应当也会拦着些莽儿才对。
可如今......
一群人没事儿去攻榷城做什么?
不明白,他想不明白。
不过,刘广却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另一件事,是以,他拖着膝盖,狼狈抱住那只又要抬脚踹他的腿,哭喊道:
“陛下,当真是冤枉,当真是冤枉......”
“当年在淮南,微臣便一直伴您左右,为您效犬马之劳,您攻占邺城之时,亲率亲兵突袭,微臣还为您挡下一刀,如今腰侧伤痕尚且未愈.......”
他奋力,他癫狂。
他想要,凭借往日那一丝丝同帝王的情分,用以留住莽儿的性命。
可帝王被搂住腿脚,低眼看他,一字一顿道:
“你用往日情分威胁朕?”
只一瞬,刘广便大彻大悟一件事——
帝王薄情。
同陛下说什么往日恩德,说什么往日情分,通通都是屁话。
若是前朝那般昏聩的皇帝,外头传来谋反的消息,没准还如缩头乌龟一般装作不知,尚且给人留点儿回旋的余地。
而如今这位陛下,他脾性暴烈,既已知道有人谋反,自然只会......酷烈镇压。
今日他刘广非但留不下儿子的性命,甚至留不下自己以及一家老小的性命。
意识到这点之后,刘广又有些后悔。
不是后悔往昔追随皇帝,而是后悔,自己居然还试图解释。
更后悔,若早知今日,为何没有将所有的家仆遣散,没有将所有的家兵尽数让莽儿带走......
“狗皇帝。”
清晰的唾骂声响起,满朝文武的目光都惊疑不定,朝昔日的威武侯看去。
连远远站在前排的清癯青年,都回头看了刘广一眼。
刘广不管不顾,只恨声骂道:
“狗皇帝,早知今日,老子当年说什么都不跟随你。”
“什么狗屁胤朝,你的宝贝太子远不如老子的莽儿,老子看迟早得完蛋——砰!”
又一记猛踹朝着刘广胸口直直击下。
这一击饱含怒意,饶是刘广身形魁梧,也被这下踹翻数圈。
刘广稳定身形,刚呕出一口血,便见帝王伸手,又有一个略眼熟的年长内侍奉上一柄银枪......
一声清晰的刺骨声后,大殿重归一片安宁之中。
帝王挥枪,甩去枪尖上的血花,冷声道:
“谋反之人,竟还这般负隅顽抗......赐刘家诛九族,长平侯领兵,破榷城,诛杀逆党!”
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无意中决定好多人的命。
连老侯爷躬身领命,而离他不远的太子却没忍住,朝君父走近一步,道:
“父皇,连诛九族,实在太广,不如......改成三族吧。”
这话既出,群臣垂首,连为帝王收枪的年长内侍都是一愣。
清癯青年适时起到‘太傅’的作用,温声提醒道:
“殿下,所谓诛九族,乃是从自身往上数四代的高祖、曾祖、祖父、父亲,再往下数四代的儿子、孙子、曾孙、玄孙四代,加上自己,才是纵向九族。”
“这位武威侯,他已这般年纪,想来已过身,诛九族也只杀本家与在外谋反的刘莽。”
“而您所说的三族,想必是夷三族?那便是横向三族,为父族,母族,妻族,如此一来,牵连势必更广......”
不涉政事,不通礼法之人,鲜少知道诛九族与夷三族的区别。
虽不清楚也是常有的事,只是如今,却当真不是明白的时候。
朱焽心中猛地骤停一息,下一瞬,便又听君父道:
“太子说的对,改夷三族,诏令天下,让人知道刘家之罪。”
群臣领命,高呼万岁。
清癯青年也干脆利落撩起衣摆跪下,吹捧君主圣明。
只有朱焽,呆呆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帝王从不介意他的无礼,走过朱焽身旁时,还宽慰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
“谋逆素来是大罪,等焽儿往后当了皇帝,也得肃然以待,万万不能给乱臣贼子喘息的机会。”
朱焽身形被拍的微微一晃,帝王却似对他的乖顺温和很满意,挥手道:
“散朝。”
群臣再度谢恩,相继而出,清癯身影也没有丝毫犹豫,转身远离。
到头来,仍是只有朱焽一人留在原地。
明灯一盏盏覆灭,外头的日光再也照不进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无形阴影蔓延而开,又往再一次咬住朱焽,不肯松口。
许久,许久,那个往昔温和的青年,才在已经空空荡荡的昏暗宫殿中,在那没有人理会的武威侯尸体旁,发出了一声近乎癫狂的绝望哀嚎。
随即,彻底跌落于阴影之中。
? ?其实作者对废太子的观感是不错的......赞同人品,但他那两个缺点真的太致命了。一,爹娘活着。二,没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