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觉得这人生真像一场没有尽头的跋涉。每一步都踩在虚无里,每一步都留下看不见的伤痕。
癌细胞在她体内悄然生长,像藤蔓缠绕着枯萎的枝干。那些恶性肿瘤不是一朝一夕长成的,正如她的绝望,在无数个被病痛啃噬的深夜里慢慢堆积成型。药瓶在床头柜上排成一列,抗抑郁的,止痛的,抑制癌细胞的一一每一粒药片都在提醒她,她的生命正在被一点点蚕食。
而他始终站在远处,像隔着玻璃观察一个标本。她蜷缩在床角时,他只是在门外徘徊;她因药物反应呕吐时,他递来纸巾的动作机械得像完成程序。没有温言,没有慰问,只有日复一日的沉默。
“非要我彻底躺进医院,你才满意吗?”她在心里无声地问。想象着自己浑身插满管子的模样,那些针孔会像勋章一样遍布她枯瘦的手臂。而他会站在床边,用那种她早已熟悉的、近乎研究的眼神注视着她的痛苦。
夜越来越深。他推门进来,说的每句话都像碎玻璃,扎进她本就千疮百孔的心。那些话语在寂静的房间里飘荡,每一个字都在加重她的痛苦。她闭上眼,任由那些尖锐的言辞刺穿她最后的防线。
失眠像潮水般涌来。她躺在黑暗里,感受着烦躁如何一寸寸侵蚀她的理智。药物带来的昏沉与痛苦清醒地交织,她在两者之间浮沉,既无法真正入睡,又不能彻底清醒。
她知道自己的脆弱。抑郁像一张无形的网,早已将她牢牢缚住。每一次情绪的波动都像是坠入更深的深渊。而他似乎总能精准地找到那些最脆弱的连接点,然后轻轻一触,看着她缓慢地分崩离析。
夜色渐褪,第一缕天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她没有动弹,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新的一天的痛苦如期而至。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有些绝望不在于嚎啕大哭,而在于连哭泣的力气都被剥夺之后,那种深入骨髓的寂静的悲伤。
天亮了,但她的夜晚永远不会结束。
她开始追溯这一切的起点,像在迷雾中摸索一根早已断裂的线头。
三年前的春天,她第一次在体检报告上看见那个陌生的医学术语。医生冷静地解释着病理特征,而她只记得窗外一树梨花正开得纷扬。那时他们刚结婚两年,还住在那个带小阳台的出租屋里。他握着她的手说“别怕”,指尖的温度至今还残留在记忆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也许是从第三次化疗开始。她剪短了长发,他默默收拾掉落在洗手间的发丝。呕吐、脱发、疼痛,这些症状成了日常,而日常最易消磨温情。他请了长假陪护,眼看着晋升机会一次次溜走。深夜她因疼痛醒来,总能看见他对着电脑屏幕发呆,侧脸在蓝光里显得格外疲惫。
抑郁是悄悄找上门的。起初只是情绪低落,后来变成持续的心慌失眠。抗抑郁药的说明书被她反复阅读,那些密密麻麻的副作用像命运的判词。他开始回避与她目光接触,仿佛她是一面映照残酷现实的镜子。
最痛的不是病本身,而是看着相爱的人渐渐陌生。她记得有一次高烧不退,迷糊中听见他在阳台打电话:“……真的太累了……”那声叹息像一根细针,扎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如今回想,每个转折都清晰可见。她生病,他疲惫;她需要安慰,他无力给予;她陷入抑郁,他选择逃避。像两棵依偎的树,其中一棵染病,另一棵也在不知不觉中枯萎。
夜深时她常想,如果没有这场病,他们是不是还能像从前那样,在周末早晨分享一杯咖啡,在梨花树下接吻。可命运从不给人假设的机会,它只是冷酷地推着人往前走,把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变成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