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这个世界天生就该如此明亮温暖,所有的悲伤和绝望都只是另一个遥远时空模糊不清的噩梦,永远不会侵扰他们分毫。】
世界的切换毫无征兆,像被风吹散又骤然聚拢的烟尘。
上一秒还浸染在葬礼的灰霾和网络文字冰冷的绝望里,下一秒,视线却被过于鲜艳的色彩充满。
天是那种毫无杂质的、通透的蓝,像一块刚刚擦洗过的巨大玻璃。几缕云絮被染上了极淡的粉色,软绵绵地飘着,悠闲得不似人间景象。阳光明亮得晃眼,带着一种暖融融的温度,洒在干净的柏油路面上,空气里弥漫着青草和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
一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撑着一把青绿色的伞,伞面颜色鲜亮得像刚长出的新叶。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伞的大部分都倾向了前方。
伞下,是另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女孩。她蹲在地上,背影纤细,正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一只蹭在她脚边的橘色流浪猫。猫儿舒服地眯起眼,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女孩的侧脸在伞投下的阴影里显得柔和而专注,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极浅的笑意。
在少年身旁,安静地立着一辆黑色的单车,车架流畅,后座上还绑着一个软垫——显然是每天载着她共同上下学的那一辆。
整个画面像一帧被过度修饰的电影镜头,饱和度调得太高,美好得近乎虚假。阳光透过青绿色的伞面,滤下柔和的光晕,笼罩着蹲着的少女、温顺的猫、以及守护在一旁的少年。单车、校服、蓝天、粉云……所有元素都在拼命诉说着“青春”与“美好”。
丰久光(如果他还是丰久光的话)握着伞柄,看着蹲在地上的苗熙熙(如果她还是苗熙熙的话)。他的目光里有种纯粹的专注,仿佛此刻天地间最重要的事,就是为她遮住这一小片或许并不灼人的阳光,守护她与一只流浪猫短暂的相遇。
没有冰冷的铁锈走廊,没有昏暗灯光下的尴尬沉默,没有湿透衣物的粘腻绝望,也没有屏幕上那些痛苦蔓延的文字。那些沉重得能压垮灵魂的东西,在这里被蒸发得一干二净,只剩下阳光、青草香、猫的呼噜声,和单车链条偶尔发出的细微金属声响。
这像是某个平行时空的切片,完美得不真实。又或者,是那两个在灰暗世界里挣扎痛苦的灵魂,在某一个瞬间,奇迹般地、甚至是蛮横地,被抛掷进了这个他们从未奢望过的明亮维度。
没人能说清这究竟是什么。是幻象?是补偿?还是一场更加漫长梦境的无害开端?
十七岁的少年只是撑着伞,看着眼前的女孩。十七岁的女孩只是摸着猫,感受着指尖柔软的触感和阳光透过伞布的温度。
他们对此一无所知,只是沉浸在这一刻的宁静里,仿佛生来就该如此。
那把青绿色的伞,成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信号。
自从那个蓝天粉云的午后,丰久光的单车后座,就彻底成了苗熙熙的专属座位。每天清晨,他都会提前十分钟等在她家楼下,单脚支地,手里或许拿着杯温热的豆浆,看到她蹦跳着出来时,眼睛会先一步弯起来。
苗熙熙总会很自然地接过豆浆,然后侧身坐上后座,一只手轻轻拽住他校服的衣角。“坐稳啦?”他会回头确认,得到她一个用力点头后,才用力一蹬踏板,车子便轻快地滑入晨风里。
放学后的时光则更加悠长。他们常常不急着回家,而是沿着河边那条栽满梧桐树的小路慢悠悠地骑。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苗熙熙有时会放开抓着他衣角的手,微微张开手臂,感受风从指尖流过的触感,发出轻轻的笑声。丰久光会故意晃一下车把,吓得她立刻重新抓紧,换来他得逞的低笑。
“丰久光!”她会嗔怪地喊他全名,手指悄悄在他腰侧轻掐一下。他便求饶:“错了错了,苗老师饶命。”
那把青绿色的伞,总是妥帖地挂在车把上。晴天遮阳,雨天挡雨。偶尔路过那片总有小猫出现的草丛,他们就会停下来。苗熙熙蹲下去和猫咪打招呼,丰久光就自然而然地撑开伞,为她挡开所有可能打扰这片刻温柔的阳光或雨滴。他会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用指尖轻轻挠小猫的下巴,听着她软软地跟小猫说话,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软又涨。
他们的恋爱谈得琐碎而甜蜜,充满了各种不足为外人道、自己却乐在其中的小秘密。
比如,他发现她特别喜欢某种水果糖的味道,于是他的书包夹层里永远会备着一小盒。在她蹙眉思考难题或者只是单纯有点蔫儿的时候,他就会变魔术似的摸出一颗,剥开糖纸,精准地塞进她嘴里。指尖偶尔擦过她柔软的嘴唇,两人都会微微脸红,然后相视一笑。
比如,她发现他其实有点怕黑,虽然嘴上从不承认。晚自习结束后,如果路灯坏了几盏,那段路特别黑,她就会主动把手塞进他的掌心,理由十分充分:“路好黑,我有点怕,你牵着我呀。”他便紧紧握住,手心微微出汗,却无比坚定地“保护”她走过那段路。
他们会分享一副耳机,听同一首歌,假装写作业实则在本子上下五子棋;会在月考成绩发下来后,互相比较谁的分数更“惨不忍睹”,然后约定一起去图书馆“发愤图强”(虽然经常看着看着就变成了小声聊天);会在周末偷偷溜去看一场午后的电影,在昏暗的光线里,他的手指会悄悄爬过去,勾住她的,一整场电影下来,剧情讲了什么全然不记得,只记得心跳如鼓和交握的湿热掌心。
有一天,苗熙熙突发奇想,用红色的彩纸剪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喜字,趁丰久光趴桌午睡时,一个贴在了他摊开的数学课本上,另一个贴在了自己指尖,然后把手伸到他眼前晃。
丰久光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鲜红的“喜”字在眼前晃悠,还有她笑得狡黠的眼睛。他愣了两秒,猛地清醒,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掩饰不住的羞窘:“……苗熙熙!你干嘛!”
“预习一下呀,”她理直气壮,眼睛亮晶晶的,“以后说不定用得上呢?”
他看着她得意的小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故意板起脸,手上却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那也得我先来。”说完,飞快地凑过去,在她同样泛红的脸颊上轻啄了一下。
苗熙熙瞬间哑火,脸烫得能煎鸡蛋,猛地抽回手捂住脸颊,只剩下一双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窗外阳光正好,蝉鸣聒噪,教室里弥漫着书本和阳光的味道。两个穿着校服的少年少女,一个红着脸假装看书,一个红着耳朵假装镇定,空气里却满是化不开的、甜腻腻的蜜糖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