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逸的药庐总带着股挥之不去的苦香，像是把整个深秋的寒霜都熬进了药罐里。
此刻暮色已沉，松明火把在竹窗上投下跳跃的光影，将他专注的侧脸切得明暗交错。
案几上摊着七八个瓷碗，碗底沉着不同颜色的药渣，最末一个碗里，半透明的药汁正随着他搅动的银匙，泛起细碎的涟漪。
“忍着点。”他头也不抬地对榻上的人说，声音被药味浸得有些沙哑。
榻上躺着的是侦查队的老三，左肩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正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肉下游走。
李逸用银匙舀起药汁，小心翼翼地淋在伤口边缘，接触的瞬间，药汁竟“滋啦”一声冒起白烟，老三疼得猛地弓起背，喉间挤出压抑的痛呼。
“这邪力好生古怪。”李逸眉头拧成个疙瘩，指尖悬在伤口上方一寸处，灵力化作细密的探查丝钻进去。
往常对付魔修的邪力，只需用正气一冲便能溃散，可这次的邪力却像生了根，不仅顺着筋脉游走，还在沿途留下淡青色的印记，像是某种活物在产卵。
他正想再加把力，老三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双目翻白，嘴角溢出白沫。
李逸心头一紧，急忙按住他的人中，却在触碰到他脖颈的刹那僵住——老三后颈处，一枚铜钱大小的淡青色印记正在缓缓旋转，纹路扭曲如蛇，竟与自己在古籍《幽族秘录》里见过的图腾分毫不差。
那本书是他三年前在藏书楼的角落翻到的，泛黄的纸页上记载着一个早已消失的族群：幽族。
据说他们能与地脉沟通，血脉中蕴含着操控阴煞之力的天赋，后因卷入上古大战被封印，从此绝迹于世。书中附的图腾插画，正是老三颈后这种“缠蛇纹”。
“李医师？”门口传来轻唤，柳琴抱着断弦的琴站在竹帘外，身影被火把拉得很长。她刚从钟鸣殿回来，袖口还沾着些处理伤者时蹭到的血污，“院长让我来取些清心散，那边还有几个弟子心绪不宁。”
李逸“嗯”了一声，转身去药柜取药，眼角余光却瞥见柳琴下意识地搓了搓指尖——方才为伤员包扎时，她被邪力灼出的伤口还在泛红。
就在这时，榻上的老三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颈后的缠蛇纹猛地亮起，竟与柳琴指尖的红痕产生了某种呼应，一道微不可查的青芒从她指尖窜出，直扑老三的伤口。
“小心！”李逸猛地回身，想挡在两人中间，却见那道青芒落在伤口上，非但没加剧伤势，反而让老三的抽搐缓和了几分，连带着青黑色的邪力都淡下去一丝。
柳琴自己也惊得后退半步，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那里的红痕竟隐隐透出青色，与老三颈后的纹路如出一辙，只是颜色浅淡得多。
“这……这是怎么回事？”她声音发颤，指尖的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温热，顺着血脉往心口涌。
李逸的目光在她指尖与老三颈间来回扫过，忽然想起《幽族秘录》里的另一段话：“幽族血脉隐于常人，遇同源之力则醒，纹现于肤，力透于指。”
他快步走到书架前，翻出那本积灰的古籍，哗啦啦翻到其中一页，指着插画对柳琴道：“你看这个。”
插画上的幽族女子正抬手结印，指尖的缠蛇纹与柳琴此刻的痕迹几乎完全相同。
旁边的注脚写着：“圣女血脉，可净化族中异化之力，亦为……”后面的字迹被虫蛀得模糊不清，只剩“门钥”二字依稀可辨。
柳琴的脸色瞬间白了，她想起兄长柳岩失踪前，曾在信里提过“家族血脉藏着秘密”，当时只当是玩笑，此刻却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碰老三的伤口，想再确认那股奇异的力量，可指尖刚要触到皮肤，老三突然睁开眼——他的瞳孔已经变成了纯粹的青色，没有一丝眼白，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
“同族……”老三的声音变得嘶哑，像是有两个人在同时说话，“门要开了……你逃不掉的……”
柳琴吓得猛地缩回手，后腰撞到药柜，一排瓷瓶噼里啪啦摔在地上，药粉混着药汁溅了满地。
李逸迅速掏出银针，精准地刺入老三的几处大穴，将他重新定在榻上。看着老三眼中渐渐褪去的青光，他才松了口气，转身看向脸色苍白的柳琴。
“你兄长留下的那封信，”李逸的声音低沉下来，“除了纹路，还有别的线索吗？”
柳琴颤抖着从琴盒夹层里摸出那封泛黄的信，信纸边缘已经磨损。
她之前只注意到末尾的纹路，此刻在火光下细看，才发现信纸背面用极淡的墨写着一行小字：“柳氏并非人族，乃幽族分支，世代守护封印，亦为开启之匙。”
最后一个字映入眼帘时，柳琴手中的信纸“啪”地落在地上。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火把被吹得猎猎作响，将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扭曲而漫长。药庐里的苦香似乎也变了味，混进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来自遥远过往的腥甜。
李逸弯腰捡起信纸，目光落在“开启之匙”四个字上，又看了看柳琴指尖未散的青痕，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他忽然明白，这场看似结束的战争，或许从一开始，就绕不开这个抱着断弦琴的姑娘，绕不开她血脉里藏了千年的秘密。
榻上的老三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颈后的缠蛇纹却仍在缓缓旋转，像是在无声地倒计时。